雁门关的晨雾裹着刺骨寒意,丝丝缕缕漫过关隘的每一寸砖石。城楼号角的呜咽声穿透薄雾,惊散了天边尚未散尽的黎明残星。关墙垛口的积雪在初露的天光下泛着青白,将这座边陲雄关衬得愈发肃杀。
风裹着冰碴子刮过脸颊,疼得人牙关发紧,而城墙砖缝里那些冻干发黑的暗红血迹,是半年前边境摩擦留下的印记,在寒风中沉默地警示着过往的惨烈。
钟离御霆身披玄甲立在关前,玄色披风被朔风掀起边角,露出甲胄上冷硬的纹路,每一片甲叶都凝结着细碎的霜花。他望着身后列队的辰国将士,队列从关下一直蜿蜒至城内街巷,甲叶碰撞的轻响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那是将士紧攥兵器的迟疑,是老兵望着荒原的忧虑,更是他自己压在心底的沉重。
昨夜军帐中,烛火跳动间,他将那道盖着辰国玉玺的明黄圣旨摊在案上。北辰烨的朱批力透纸背,字字如刀:“北疆蛮族屡犯边陲,僭越称皇,实乃国之大患。朕命你钟离御霆即刻出兵,荡平蛮族,扩我疆土!”案头还压着他打算递出的奏疏,墨迹未干的“怀柔安边,息战养民”八个字,早已被圣旨的威严盖得严严实实。他指尖摩挲着圣旨上那八个刺眼的字,终究还是轻轻将圣旨折起,藏进了袖中。
“将士们。”
钟离御霆的声音裹着风声传遍阵列,沉稳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他抬手拿出袖中那道沉甸甸的圣旨,沉声说道:“陛下八百里加急圣旨在此——北疆狄氏僭越称皇,叛乱再起,命我等即刻出兵,平定叛乱,以安边陲。”
目光扫过一张张冻得发红的脸,那些曾与他在雪夜中煮过烈酒、在城楼上守过残阳的弟兄,眼底的疲惫像结了冰的河。听到“平定叛乱”四字,众人紧绷的肩颈微微松弛,却无人知晓圣旨背后那赤裸裸的扩张野心。
“皇命难违,边陲不安,中原难宁。”钟离御霆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难以言说的无奈,“这半年来,你们盼着家书里的安宁,我都记着。但叛乱不平,战火难熄,今日随我出兵,只为早日让北疆重归安稳,让弟兄们能早日回家。”
长枪猛地顿地,枪尖深深扎入冻土,玄甲碰撞声清脆如裂冰。他调转马头,墨色披风在风中划出凌厉却带着无奈的弧线,率先踏出关门。马蹄踏在结霜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他瞒了他们,却只能这样瞒下去。
身后的辰国将士们对视一眼,有人悄悄将妻儿的平安符塞进甲胄,有人对着故乡的方向无声叩首,终究还是握紧了兵器。他们信将军口中的“平定叛乱”,信这场仗的正义之名,沉重的脚步声踏碎晨霜,数万大军如一条黑色长龙,甲胄在天光下泛着冷光,缓缓驶出雁门关,朝着十里外荒原上那片北疆营帐进发。
十里之外,狄凛纱正站在主营帐前的高台上。玄色龙纹朝服外罩着银狐毛镶边的御寒披风,被北风卷得猎猎作响,腰间悬挂的玄玉朝珠随动作轻晃,将晨光折射成细碎的金斑。作为北疆女皇,她未着甲胄,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披风上沾着的沙尘,目光冷冽地投向雁门关方向。
远处烟尘中,辰国玄甲阵列的轮廓已隐约可见。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主人。”
一道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亲卫燕烈川一身轻甲疾步而来,靴底沾着的冻土块在踏过高台石阶时簌簌掉落。他单膝跪地,甲胄与石板碰撞出沉闷的声响:“雁门关内消息已探明。钟离御霆集结时对将士们说,是奉旨‘平定叛乱,以安边陲’。”
“平定叛乱?”狄凛纱忽然轻笑一声,笑声里淬着冰碴,眼底翻涌着嘲弄与冷意,“哼,真是愚忠。”她抬手拨弄着朝珠,玉珠相撞的脆响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到现在了还想着粉饰太平,还想替他那皇帝保护岌岌可危的颜面。”
指尖猛地收紧,朝珠勒得掌心生疼:“北辰烨想要的是疆土,是杀戮,他钟离御霆偏要包装成‘平叛安边’的戏码。当他的将士们知道自己不过是抢地盘的刀,不知会不会寒心?”
燕烈川默立一旁,听着主人的话,拳锋在袖中悄然攥紧。他太清楚了,这场仗的本质从不是“平叛”,而是辰国对北疆河山的觊觎,只是钟离御霆选择了用最体面的方式,将北辰烨的野心藏进了“平叛”的外衣里。高台下传来士兵的咳嗽声,那是北疆特有的风寒,狄凛纱却连皱眉的心思都没了,目光死死锁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辰国阵列。
“什么‘平定叛乱’,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狄凛纱转过身,玄色朝服在风中展开如墨色羽翼。她望着远处辰国旗帜上的猛虎图腾,唇角勾起冷峭弧度,“他想护北辰烨的颜面,朕偏要撕给所有人看!让他的将士们看看,他们用命去拼的‘平叛’,到底是为谁的野心铺路!”
她抬手按住腰间的玉带,玉带上镶嵌的宝石在天光下闪着冷光:“传令下去,把那些还在观望的部族可汗绑到阵前——告诉他们,辰国说我们是‘叛乱’,要抢我们的土地,谁也躲不过!想活命,就拿起刀跟朕杀!”
风卷着沙尘掠过军帐的帆布,发出哗啦的声响,远处的马蹄声已如闷雷般隐隐传来,震得脚下的高台微微发颤。狄凛纱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寒风,眼底只剩凛冽的战意与决绝:“阿川,传令诸将!”
“属下在!”燕烈川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起。
“告诉北疆的勇士们,他们说我们是‘叛乱者’,今日就让他们看看,守护家园的人,从不是叛贼!”
狄凛纱望着关外尘烟滚滚的方向,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朕倒要让钟离御霆看看,他拼死维护的‘颜面’,会碎在谁的刀下!”
高台之下,传令兵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刺破了荒原的寂静。数万北疆将士闻声而动,甲胄碰撞声如潮起浪涌,旌旗上的北境苍狼图腾迎着朔风展开,与辰国的猛虎旗在寒风中遥遥对峙。
晨雾渐散,天光刺破云层,将两道阵列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场被粉饰成“平叛”的掠夺之战,终究还是要在这片土地上,轰然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