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婳要去北疆的消息，像被风卷着的火星子，刚从她对侍女晚棠吩咐完“即刻收拾行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燎遍了侯府的角角落落。
廊下扫地的仆妇攥着扫帚，头凑在一块儿压低了声：“大长公主这是说走就走？刚还见晚棠姑娘抱了厚棉袍往主院去呢！”账房里，先生拨算盘的手顿了顿，眼角余光往门外瞟，连后厨切菜的厨子都停了刀，探头探脑地跟帮工打听：“北疆那地界儿现在正冷，大长公主这时候去，莫不是有急事？”
这些细碎的议论，恰好飘进刚回府的慕容轩耳中。
他刚从城南商铺回来，马还没拴稳，就听见门房小厮的嘀咕。心头猛地一沉，手中那本记着进出账目的账本“啪”地砸在青石板上，账页散开，脸色瞬间变的煞白，他连弯腰捡账本的心思都没有，拔腿就往主院跑。
“母亲！您为何要去北疆？还走得这么急！”
慕容轩冲进内室时，晚棠正把叠得整齐的棉衣往木箱里塞。他连忙上前，一把攥住北辰姬垂在身侧的衣袖：“我要跟您一起去！北疆天寒地冻，您这说走就走，连准备都仓促，一个人怎么行？”
北辰婳停下理衣的手，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刚跑回来的缘故，慕容轩鬓角的碎发还沾着细汗，带着点温热的潮气。她指腹蹭过那层薄汗，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轩儿，莫慌。我此次是临时定的行程，得马上动身才赶得及。去北疆，主要是和钟离御庭敲定你与柳诗音的婚期，长辈出面商议才显郑重，你一个晚辈去了，反倒要顾忌礼仪拘束。留在府中，盯着人把东跨院的新房布置好，安心等你的新娘进门，才是正事。”
“真的只是为了婚事？”
慕容轩皱起眉头，眼神里满是怀疑。他松开母亲的衣袖，却没退开，反而往前凑了凑，堵在木箱前：“若只是议婚，派个管家去传信便是，哪用得着您亲自动身，还走得这么急？您肯定有别的事瞒着我！母亲，到底是什么事，连我都不能知道吗？”
北辰婳看着儿子这副执拗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伸手理了理慕容轩被风吹得皱起的青缎衣领，指尖轻轻拍掉上面沾着的灰：“轩儿，娘若能说，定会一字不落地告诉你。但你要信娘，这件事对我而言是好事，不是会惹麻烦的坏事。”
“好事也不能让您独自走得这么急！”
慕容轩的声音提高了些，可话刚出口，又想起母亲的身子，语气立刻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恳求的委屈：“那……那这件事会让您受伤吗？前几日我听卫骁说，北疆边境不太平，偶尔有马贼出没，您这说走就走，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北辰婳被他这副又倔又忧的样子逗笑，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带着点嗔怪：“傻孩子，娘又不是去打仗，怎会受伤？再说，我带了府里二十名最得力的护卫，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好手，还和卫骁同行——他常年在边境巡查，那边的地形他很熟，咱们马上动身，路上也能有个照应，安全得很。”
她握住慕容轩微凉的手，掌心的温度缓缓传过去，语气格外认真：“好了，你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黏人？母亲向你保证，等和钟离御庭敲定了婚期，我便立刻回来，绝不耽搁。”
慕容轩望着母亲眼底的笃定，知道再劝也无用。他抿紧唇，没再说话，默默转身走到木箱旁，拿起晚棠刚叠好的墨色披风——这是他前几日特意让绣娘加急做的，里子缝了厚厚的狐绒，原想等天冷了再给母亲用，如今倒正好，赶上这马上动身的行程。
出发的时辰定在半个时辰后，府里的下人忙着往马车上搬行李，北辰婳让人盯着，自己则绕了段路，进了皇宫，去了皇家佛堂。
佛堂内香烟袅袅，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空气中。柳诗音跪在蒲团上抄经，素白的衣摆沾了点香灰，听见脚步声，握着毛笔的手没停，也未曾抬头。
北辰婳在她身侧的圆凳上坐下，目光落在柳诗音手中的经文上，纸上的小楷工整清秀，却在某一处顿了笔，洇开一小团墨。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轻忽的分量：“柳诗音，我马上要去北疆，今日来是告诉你——等我从北疆回来，就放你出佛堂。”
柳诗音握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更大的黑痕。她终于抬起头，眼底带着几分疏离的清冷，像蒙了层薄霜：“大长公主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只是兑现承诺罢了。”
北辰婳指尖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绣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你的夫君钟离御庭，会随我一同从北疆回来。北疆的事已经了了，他不用再待在那边。我答应过你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话锋一转，她抬眼，目光直直看向柳诗音，没有半分回避：“现在该你做决定了——想好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的儿子慕容轩？”
柳诗音的眉头骤然蹙起，握着毛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她看着北辰婳从容笃定的神情，心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憋闷。沉默片刻，她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侯夫人这是……要强买强卖？”
北辰婳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知晓你心中有顾虑，也明白此事对你而言或许仓促。但柳诗音，婚姻从来不止看情爱。钟离御庭能平安回朝，轩儿能得偿所愿，你也能脱离这佛堂，于我们而言，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诗音苍白的脸，声音依旧平静：“其实现在你的答案于我而言，并不是很重要。只要你的夫君答应了，我想这件事，也就成了。”
说罢，北辰婳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离动身的时辰只剩一刻钟，不能再耽搁。转身离开佛堂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留柳诗音一人坐在原地，望着满纸被墨痕弄脏的经文，神色复杂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