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最后一缕廊下寒风被隔绝在外。钟离御庭指节泛着青白,缓缓松开了攥着柳诗音手腕的手,立在她身前半步处。深邃的眼眸沉沉锁着她,似要将她此刻眉宇间的隐忍,尽数揉碎在眼底。
阁内炭火已燃至尾声,零星火星在灰堆里“噼啪”轻响,余温裹着凉透的饭菜气弥漫开来。桌上那碗鲫鱼豆腐汤早已失了热气,表面的油皮皱缩着贴在汤面,软塌塌的模样,像极了两人间绷得快要断裂的氛围。
“为什么接旨?”
钟离御庭的声音从胸腔里滚出,他眉峰紧蹙,指腹不自觉摩挲着腰间那枚羊脂玉佩——那是柳诗音早上亲手为他系上的,此刻却成了缓解心头焦躁的唯一依托。
“你是我钟离御庭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是钟离家明媒正娶的主母。”他语气陡然加重,带着将军独有的强势,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这世上还没人能逼你做不愿做的事,你大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柳诗音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掌心攥着的圣旨边缘已被捏得发皱。她缓缓抬眸,眼底清明得像淬了冰的寒潭,却又在潭底藏着细碎的委屈,看得人心尖发疼。
“正因为我是你的夫人,是钟离家的主母,才半分抗旨的余地都没有。”她声音轻轻的,却字字清晰,“你忘了?两日前皇后娘娘召我们去凤仪宫,她把话摆得明明白白,那不是商议,是警告。”
“警告”二字如重锤,狠狠砸在钟离御庭心上。他猛地一怔,那日宫殿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翻涌而来——皇后鬓边摇曳的赤金步摇,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空气中沉郁的牧丹香裹着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钟离御庭的语气里带着些不甘的喑哑:“我可以应对。我是镇守北疆的钟离将军,钟离家的兵权是祖辈浴血、我率将士守疆换来的,不是任人随意拿捏的棋子。”
“可我不能赌。”
柳诗音上前半步,浅绿的裙摆扫过地面,带出轻微的摩擦声。她眼底泛起淡淡的红痕,却死死咬着下唇,将即将溢出的泪意强压回去。“你说过,兵权是钟离家几代人的血汗,是北疆数万将士的依托,半点闪失都不能有。”
她抬眸望着钟离御庭,目光里满是执拗的坚定:“我是你的夫人,本该和你一起守着钟离家的根基,不是让你为了护我一个人,赌上整个家族的基业和将士们的信任。”
话音落,她抬手将圣旨轻轻放在矮几上。那抹刺眼的明黄在昏暗的暖阁里尤为扎眼,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刺得人眼眶发酸。“我接了这旨,至少你还是镇守北疆的钟离将军,钟离家的根基还在,将士们还有主心骨。我这个做夫人的,绝不能害你失了这些。”
钟离御庭看着她强撑坚强的模样,心头骤然一疼,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涩意。他再也忍不住,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力道大得似要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
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兰花香,钟离御庭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连带着胸腔都在微微震动:“我守着兵权,守着家族,拼尽全力在沙场厮杀,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钟离家的荣光。”
“我是为了能护着你安稳度日,让你能安安稳稳坐在这暖阁里,喝着热汤,不用担惊受怕。”他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你本就是我的夫人,是我想护一辈子的人……”
柳诗音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积攒了许久的委屈与隐忍,在他带着颤抖的话语里彻底崩塌,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砸在他藏青色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痕迹。
她抬手环住钟离御庭的腰,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可我是你的夫人,更该顾着整个钟离家……不能让你因为护我,落得个‘为妻失权’的名声,更不能让你成了钟离家的罪人。”
柳诗音指尖轻轻攥着钟离御庭腰间的玉带,她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字一句道:“御庭,我们是夫妻,本就该同担风雨,不是吗?”
她的话落进钟离御庭耳中,让他心头的悔意与疼惜交织翻涌。他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声音里满是愧疚:“是我错了,是我只想着护你,却忘了你早已把自己和钟离家绑在了一起。诗音,委屈你了。”
暖阁内,残存的炭火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点火星也沉入灰中。可两人相拥的身影,却比任何炭火都更能驱散寒意,在昏暗的光影里,凝成一幅温暖而坚定的画面。那碗凉透的鲫鱼豆腐汤旁,明黄的圣旨静静躺着,仿佛也被这相拥的温度,焐去了几分冰冷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