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潜龙阁设局，诱捕 “寒砚”
十一月初五的朝阳门，比往日多了几分肃杀。寒风卷着碎雪沫子，往行人衣领里钻，街面上的摊贩缩着脖子收拾货物，唯有朝阳门外那处 “冯半仙卦摊”，还支着青布小棚，棚下的墨苏正低头擦拭签筒，竹制的签子在他掌心摩挲出细碎声响。
辰时刚过，一个穿藏青绸缎的中年男人停在卦摊前。这人面白无须，腰间挂着块羊脂玉牌，一看便知是家底殷实的商户，可眉宇间却拧着化不开的愁绪，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玉牌边缘。墨苏抬眼，目光扫过他靴底沾的泥 —— 那是城西琉璃厂附近特有的青黑泥，混着些许朱砂粉末，是字画铺常用的装裱材料。
“先生要算什么？” 墨苏声音刻意压得沙哑，眉角用树胶拉高的褶皱随着说话动了动，更显几分老态。
绸缎庄老板犹豫片刻，俯身压低声音：“算…… 算我失踪三年的儿子。” 他从袖中摸出一锭五两银子，轻轻放在卦摊的木桌上，“只求先生指个方向，若能寻到，必有重谢。”
墨苏指尖搭上银子，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取过签筒，摇了三下，一支竹签落在桌上，刻着 “坎卦” 二字。“令郎在东方，” 墨苏盯着竹签上的纹路，缓缓道，“从事刀口舔血的行当，近日有横祸缠身，若不避，恐有性命之忧。”
这话像重锤砸在绸缎庄老板心上，他脸色骤白，嘴唇哆嗦着：“东方…… 横祸……” 他猛地攥紧拳头，玉牌硌得指节发白，“谢、谢先生。” 说罢，他抓起银子，转身就往琉璃厂方向疾走，脚步慌乱得竟忘了收好露在袖外的一角青布 —— 那布角上，绣着一朵极淡的莲花，是潜龙阁谍者的暗记。
墨苏望着他的背影，指尖在签筒上敲了敲。方才那番话，一半是卦象所示，一半是他故意试探 —— 潜龙阁若要设局，定会找个与 “寒砚” 身份能搭上边的由头，而 “失踪的儿子”，恰好能勾连起他追查父亲旧案的心思。他将签筒倒扣，里面藏着的一根刻满数字的竹签滚落在掌心，是粘杆处的最高级别召集令。
回到羊角灯胡同的小院时，日头已偏西。墨苏关上门，从炭炉夹层取出那本《金刚经》，按照竹签上的数字对应页码：“潜龙阁已锁定‘寒砚’身份，明日未时，琉璃厂蕉叶轩，以《溪山行旅图》真迹为饵，诱捕。”
字迹是竹青的手笔，墨色浓沉，透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墨苏将竹签扔进炭炉，看着它烧成灰烬，眉头却拧得更紧 ——《溪山行旅图》是范宽真迹，现藏于内府，潜龙阁怎会有？若真是饵，那背后定藏着更大的阴谋。
“在想什么？” 清冷的女声从门后传来，苏云漪掀开门帘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她今日换了身灰布衣裙，头发简单挽成发髻，少了几分书肆里的清雅，多了几分利落。
墨苏抬眼，将《金刚经》合上：“潜龙阁要在蕉叶轩设局，用《溪山行旅图》诱捕我。”
苏云漪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让她眼神更清明：“是岳七的主意。” 她指尖在桌面上划着，“潜龙阁青字营三大高手，岳七为首，人称‘青萍剑客’，他剑下从无活口。这次设局，不止是为了抓你，更是为了那幅画里藏的东西。”
“画里有什么？” 墨苏追问。
“太子党与蒙古喀尔喀部联络的密信。” 苏云漪声音压得极低，“潜龙阁想一石二鸟，抓了你，再把密信献给康熙，栽赃太子通敌，断了他复立的可能。” 她从怀中取出个小巧的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潜龙阁的易容膏，能维持三个时辰，可改变面容与声线。明日我先去蕉叶轩，拿到密信，你半个时辰后再来，装作与我偶遇。”
墨苏摇头：“太险了，岳七见过你。”
苏云漪拿起瓷瓶，拧开盖子，里面的膏体呈淡褐色，带着淡淡的草药味：“他见过的是苏云漪，不是‘潜龙阁叛谍苏如烟’。” 她蘸了点膏体，往脸颊上涂抹，原本清丽的面容渐渐变得蜡黄，眼角的细纹也深了几分，连声音都变得沙哑，“明日我会扮成去蕉叶轩寻画的寻常妇人，岳七不会起疑。”
墨苏看着她的变化，心中一阵复杂。他与苏云漪本是敌对阵营，却在一次次生死交锋中，成了彼此唯一能信任的人。他伸手，轻轻按住她涂膏的手：“若有不测，立刻走，别管我。”
苏云漪抬眼，眼底闪过一丝柔软，随即又被清冷覆盖：“谍者没有不测，只有成与败。” 她移开手，继续涂抹易容膏，“明日未时，你若没看到我在蕉叶轩二楼靠窗的位置，就别进去。”
当晚，两人在小院里演练了几遍应对之策。墨苏将一柄小巧的匕首藏在袖中，刀刃淬了能让人短暂麻痹的麻药；苏云漪则把一枚哨子藏在发髻里，若遇危险，吹动哨子，能引来粘杆处埋伏在琉璃厂附近的暗桩 —— 那是竹青暗中安排的，却没告诉墨苏，是苏云漪从潜龙阁的密报里查到的。
次日未时，琉璃厂街上行人渐多。蕉叶轩坐落在街中段，是家专营古字画的铺子，门面不大，门楣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字体苍劲有力。墨苏站在街对面的茶摊旁，看着苏云漪扮成的 “苏如烟” 走进铺子，她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步态从容，与寻常寻画的妇人别无二致。
半个时辰后，墨苏整理了一下衣袍，缓步走向蕉叶轩。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扑面而来，店内光线偏暗，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多是仿品。独眼掌柜坐在柜台后，正低头拨着算盘，听到动静，抬起那只独眼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客官想看什么？”
“看看字画。” 墨苏语气平淡，目光却在店内扫过 —— 一楼有三个客人，一个在看左侧墙的字帖，两个在低声交谈，他们的手都放在袖中，姿态紧绷，显然是潜龙阁的人。而二楼靠窗的位置，苏云漪正低头看着一幅画，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模糊。
墨苏径直走向右侧墙的一幅《兰亭序》仿品，指尖轻轻拂过画纸，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那两个交谈的客人渐渐向他靠近，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声音。就在此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穿青衫的文士走下来，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是暗青色的，上面刻着一朵莲花 —— 正是岳七。
“这位客官，好眼光。” 岳七走到墨苏身边，目光落在《兰亭序》上，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这幅仿品，是仿褚遂良的笔迹，算得上是高仿了。”
墨苏收回手，看向岳七：“褚遂良的字，温润如玉，可这幅仿品，笔锋太硬，少了几分韵味。” 他顿了顿，补充道，“比起褚遂良，我更爱傅青主的字，锋芒藏于骨，风骨自在其中。”
这是粘杆处的暗语，“傅青主” 代表 “自己人”，若是对方回应，便说明是粘杆处的谍者。可岳七听完，却笑了，笑声里带着冷意：“寒砚先生，别装了。” 他抬手，指了指墨苏的左耳垂，“我们观察你三个月了，你每次投递情报时，都会先摸三下左耳垂 —— 那是你紧张时的习惯。”
墨苏心中一沉，他竟从未察觉自己有这个习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垂，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而岳七已拔出长剑，青萍剑出鞘的瞬间，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拿下！”
就在此时，苏云漪突然尖叫起来：“有贼！” 她猛地掀翻面前的画案，桌上的《溪山行旅图》飞了起来，展开的画纸上，不是山水，而是一张密密麻麻标注着红点的京城布防图！
岳七脸色骤变 —— 这布防图若是真的，便意味着太子党早有兵变之心，可若是假的，便是有人故意栽赃。他愣神的瞬间，墨苏已踢翻身边的香炉，浓烟滚滚而起，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走！” 墨苏抓住苏云漪的手，冲向窗户。岳七反应过来，挥剑刺向墨苏后背，青萍剑锋利无比，擦着墨苏的肩膀飞过，带起一蓬血花，溅在窗纸上，像一朵绽开的红梅。
苏云漪拉着墨苏，从破窗而出，落在琉璃厂的石板路上。街上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四散，岳七带着四个潜龙阁高手紧随其后，长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往巷子里跑！” 墨苏忍着肩膀的剧痛，拉着苏云漪钻进旁边的一条窄巷。巷子两侧是高高的院墙，墙上爬满了枯藤，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不时有碎石子硌得脚生疼。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岳七的声音带着狠厉：“寒砚，你跑不掉的！”
苏云漪回头看了一眼，从发髻里取出哨子，放在唇边用力吹响。尖锐的哨声划破空气，片刻后，巷口传来打斗声 —— 是粘杆处的暗桩到了。
“快走！” 苏云漪拉着墨苏，从巷子尽头的一个狗洞钻了出去，外面是一条僻静的胡同，胡同尽头连着护城河边的芦苇丛。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芦苇丛，冬日的芦苇早已枯黄，风吹过，发出 “沙沙” 的声响。墨苏靠在一棵枯芦苇上，肩膀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袍。苏云漪从怀中取出易容膏的解药，涂抹在脸上，蜡黄的面容渐渐恢复清丽，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你怎么样？” 苏云漪扶住墨苏，指尖触到他伤口的血迹，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墨苏摇摇头，喘着气：“没事，只是皮外伤。” 他看向苏云漪，“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本可以看着我被岳七抓走，回去向潜龙阁邀功。”
苏云漪低头，看着脚下的芦苇，声音轻轻的：“我父亲是康熙二十六年的进士，因《南山集》案被牵连，死在宁古塔。” 她抬起头，眼底闪着泪光，“我曾以为八爷党能帮我报仇，可这些年，我看到他们为了夺嫡，杀了太多无辜的人。你不一样，墨苏，你还在追查真相，还在在乎对错。”
墨苏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痛苦，有迷茫，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脆弱。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以后，我们一起查。”
苏云漪愣住了，随即轻轻点头。风吹过芦苇丛，卷起两人的衣角，远处传来岳七等人的怒骂声，却渐渐远去。墨苏知道，这次能逃脱，只是暂时的，潜龙阁不会善罢甘休，而粘杆处那边，竹青也定会追问此次设局的细节。
他从怀中取出那半块从蕉叶轩带出来的布防图残片，上面的红点标注着九门的防务部署，显然是太子党为兵变做的准备。“这图是真的。” 墨苏声音凝重，“太子党要动手了。”
苏云漪接过残片，仔细看了看，眉头紧锁：“他们选的时机，定是在除夕。年关时九门防务松懈，是最好的机会。” 她将残片还给墨苏，“我们得把这个消息告诉竹青，让他提前部署。”
墨苏握紧残片，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触感。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凶险，潜龙阁、太子党、八爷党，各方势力都会因为这张布防图而动起来，而他和苏云漪，就处在这风暴的中心。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芦苇丛上，给枯黄的芦苇镀上了一层暖光。墨苏扶着苏云漪，慢慢站起身，朝着羊角灯胡同的方向走去。他们的身影在余晖中被拉得很长，像两个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旅人，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