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带来的那壶异香茶汤早已冷透,残余的香气与冥府的寒意交织,在诊所内凝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他留下的哑谜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散去,湖底潜藏的暗流却愈发清晰。
十一拿着块软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药柜上一个标注着【片刻】的抽屉,眼神却总往那面水银镜壁上瞟。“老板,白无常这话……听着像是要拉咱们入伙,又像是让咱们赶紧跑路,到底几个意思啊?”他手里的动作停下,眉头拧成了疙瘩,“还有那什么秦颂……这名儿听着就一股子老古董味儿,他们想干嘛?”
张楠飘坐在一个矮柜上,双腿交叠,指尖一缕金色魂力如同灵活的游鱼,在空中勾勒出复杂的轨迹,似乎在演算着什么。闻言,她指尖的魂力微微一顿,清冷开口:“谢必安身份特殊,他的话,七分真里掺着三分试探。他点出冥府内部矛盾,时序修正司的问题,是想看我们的反应,或者说,看林墨你的价值。”她抬眼看向我,“至于秦颂……能被白无常特意提及,绝非善与之辈。他们的‘招揽’,恐怕比冥府的规矩更危险。”
我站在诊所中央,引魂灯昏黄的光线穿透我半透明的身躯,在地面投下淡薄而扭曲的影子。手臂上那道淡金色的痂痕依旧微微发烫,像一枚被强行烙下的徽章。谢必安的话在脑中回响——“想当棋子,还是想当棋手?”
棋子?棋手?在这片由时间、冥府、未知势力构成的混沌棋局上,我这非生非死的存在,又算是什么?
我抬起手,看着掌心。心念微动,一道细微的、带着“迟滞”效果的时间波纹以掌心为中心荡漾开来,让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下落速度明显变慢。“无论他们想什么,我们得先有不下桌的筹码。”我散去力量,微尘恢复常态,“这身‘时之痂’,就是我们的筹码。”
十一眼睛一亮,凑过来:“老板,你现在能控制这些‘疤’里的力量了?”
“还在适应。”我感受着痂痕下涌动着的、属于不同源头的时间之力,它们像一群桀骜不驯的野兽,驯服过程伴随着无时无刻的刺痛与风险,“往生殿的‘凝固’可以用来防御,灯塔的‘吞噬’能扰乱能量,风暴的‘混乱’……暂时还不敢轻易动用。”
张楠从矮柜上飘下,落到我身边,伸出手指,悬停在我手臂一道颜色最深的痂痕上方,并未触碰。“力量增长太快,并非全然是好事。你的魂体本质,承受得住这种混杂的侵蚀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正要回答,诊所角落,那个平日里被十一用来堆放杂物的旧木箱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抓挠声。
我们三人同时转头。
只见木箱盖子被从里面顶开一条缝,一双碧绿莹莹、竖瞳狭长的眼睛在阴影中亮起,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审视。
紧接着,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四只爪子雪白的猫咪,优雅地从箱子里钻了出来。它体型流畅,动作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矫捷与从容,甩了甩尾巴,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放着谢必安留下的紫砂茶壶的矮几上。
它低头嗅了嗅冷掉的茶汤,嫌弃地用爪子拨开茶壶,然后抬起下巴,那双碧绿的猫眼直勾勾地看向我,口吐人言,嗓音是带着点沙哑的少年音:
“啧,谢老七来过了?还是这么爱故弄玄虚。”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慢条斯理地开始洗脸,“这破地方收拾得倒还行,就是味道杂了点,时间的馊味儿,冥府的香火味儿,还有……唔,你这身‘补丁’的怪味儿。”
十一吓得往后一跳,指着黑猫:“猫……猫说话了?!”
张楠魂体微凝,挡在我身前,眼神锐利:“妖气纯正,已能完全化去横骨……阁下是?”
黑猫放下爪子,碧绿的竖瞳扫过张楠,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赞许:“魂体凝而不散,金焰内蕴,有点意思。我叫阿九,跑腿的。”它最后两个字是看着我说的。
阿九?名字简单,气息却深不可测。它身上没有冥府的秩序感,也没有基金会那种科技造物的生硬,是一种更古老、更纯粹的妖异。
“为谁跑腿?”我平静地问,时痕之瞳悄然开启。在阿九周身,我“看”到一股浓郁如实质的、流淌着的黑暗妖力,其“时之痕”绵长而稳定,仿佛已存在了悠久的岁月。而在它脖颈柔软的毛发下,系着一根比发丝还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丝线,丝线另一端没入虚空,连接着一个我无法窥探的、气息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存在。
“还能有谁?”阿九歪了歪头,动作天真,眼神却老练,“家里那位老大,听说这儿出了个能跟时间掰腕子的‘奇人’,有点好奇,让我来送张帖子。”它说着,抬起一只前爪,优雅地在空中一划。
一点暗金色的火星凭空出现,随即拉伸、展开,化作一张材质奇特、非纸非帛的暗红色请柬,轻飘飘地落在我面前。请柬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描绘着一个复杂的徽记——一座被云雾半掩的青铜古钟。
“秦先生三日后于‘云山居’设宴,请林老板务必赏光。”阿九甩着尾巴,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那碧绿的猫眼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老大说了,就是喝喝茶,聊聊天,交个朋友。绝对比跟冥府那些死脑筋、还有修正司那些伪君子打交道……有意思得多。”
它跳下矮几,迈着猫步走到我脚边,绕着我的腿走了半圈,鼻翼微动,似乎在仔细分辨我身上“时之痂”的味道。“啧啧,往生殿,忘川遗骸,留影壁……林老板,你这‘病历’可真够厚的。老大那儿,或许有能让你舒服点的‘方子’哦。”它抬起头,猫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近似笑容的表情,随即身形逐渐淡化,如同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张暗红色的无字请柬,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带着檀香与一丝铁锈般血腥气的威压。
诊所内一片寂静。
十一张大了嘴,半天才合上,指着请柬消失的地方:“这……这就完了?一只猫?送请柬?秦颂……是个养猫的?”
张楠飘到请柬前,魂力谨慎地探查着:“不是普通的妖。那道红丝线……是某种极高等级的灵魂契约。这个秦颂,能驾驭此等大妖为其奔走,实力深不可测。”
我伸手,握住那张请柬。入手微沉,触感温热,仿佛有生命般。徽记上的青铜古钟,在我的时痕之瞳下,隐隐与时间长河的某个厚重节点共鸣着。
“云山居……”我低声念着这个地名。那不是现实中任何地图标记的地方。
谢必安的警告言犹在耳,秦颂的请柬已送至门前。
避无可避。
我收起请柬,看向神色凝重的张楠和一脸好奇又带着点害怕的十一。
“准备一下,”我说,声音在寂静的诊所里显得格外清晰,“三天后,我们去会一会这位……养猫的秦先生。”
看看他壶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