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音瞥了一眼那盆吸收了药汁的植物。
叶片似乎微不可察地萎顿了一丝。
这汤药果然有问题。
……
是夜。
一道伟岸如山的身影，裹挟着无形却令人窒息的威压，悄无声息地来临公主府。
正是妖皇虞狮。
他身后，数名气息内敛、姿态恭谨如雕塑的妖奴垂首侍立，如同融入夜色的阴影。
侍奉妖皇多年的心腹皆知。
不管白日里这位尊贵的妖皇发了多大的怒火，只要入夜后踏足这公主府，他那周身翻涌的暴戾妖气便会奇异地沉淀下来。
只是今夜，虞狮刚刚踏入寝殿外那片被清理过却仍显凌乱的庭院，动作便蓦然一顿。
他深邃如渊的金色瞳孔微眯，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挥手让妖上前禀告，“今日音音，可曾做了什么？”
身后最贴近的一名妖奴立刻会意，声音轻得几近耳语，“启禀陛下，音音殿下，今日整顿府务，雷霆手段拔除了府内偷奸耍滑之辈。”
他顿了顿，补充道，“殿下还下令更换了府内多处陈旧的装饰，尤以梁柱、廊檐上的旧纹饰为主。”
“是吗？”虞狮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荡开。
“音音真是要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片刻，一声极轻、意味不明的低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某种奇异的欣慰与怅惘交织的情绪。
“行事的手段越发像她的母亲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虞狮的声音染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追忆与复杂。
语气又恢复了帝王的淡漠与决断，“近日，本皇便不来扰她了。”
虞狮挥手命令，“让妖医再给公主检查一下身体，没有大碍的话，也不要让妖再送汤药了。”
“遵旨。”身后的妖奴深深俯首。
另一处。
样貌姣好的少女面罩寒霜，胸中怒火翻腾，她将手边能触及的东西，狠狠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
整个内殿瞬间狼藉遍地。
侍立两旁的妖奴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个个面无血色，拼命屏住呼吸，唯恐一丝声响引来这位暴怒公主的迁怒，成为下一个被砸碎的对象。
“哎哟，这是怎么了？”一身羽衣宫装、姿态雍容的雀妃款步而入。
“怎么让我的宝贝女儿生这么大的气？”她目光先是扫过满地狼藉，又看向盛怒大口呼气的爱女身上，凌厉的眼神冷冷瞥向那些抖如筛糠的妖奴。
“还有你们这些没有眼力见的东西！碎裂的瓷片若是有一星半点溅到娇娇尊贵的肌肤上，划伤了她分毫……你们十条小命也赔不起？真是越发不尽心了。”
“羽仆。”雀妃淡淡唤道。
一旁的鸟妖躬身近前，她是从小伺候虞娇娇长大的，也是在这位公主身边熬得最久、知晓其最多不堪秘密的心腹。
娇娇公主可不像外界口中平易近妖、温柔娴雅，相反的性格十分暴躁，喜怒无常。
都是雀妃娘娘为这位女儿谋划深远，耗费无数心力、编织重重谎言才维持的假象。
雀妃懒洋洋地抬起保养得宜的玉手，指尖点了几个脸色苍白的小妖。
“他、他、还有他……”雀妃的语调轻飘飘的，“不过就是公主发了个小小的脾气，便如此失态，成何体统？看着就碍眼，拖下去，换了。”
“是。”羽仆垂首应命，显然对这类清理早已习以为常。
“记住，要处理得干净利落，一丝风声也不许走漏。”雀妃的声音冰冷，“若是让本妃知道外面关于娇娇公主的一点坏话，唯你们是问。”
“是，娘娘！” 殿内所有妖奴，包括羽仆在内，都深深俯首，不敢不听。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别碍着我们母女谈心。”雀妃挥手，在妖奴都下去后，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轻柔的搂在怀中。
“娘的娇娇心肝儿哟，”雀妃指尖爱怜地梳理着女儿微乱的鬓发，“怎么气成这样？瞧这小脸煞白的，娘看了心都要碎了。”
“娘！”虞娇娇猛地抬起头，委屈的不行。
“你就是被关在这摘星阁糊涂了，还没听见外面的风声吗？满妖都都在传，虞音小贱人装模作样地整顿府邸，揪出几个替死鬼！现在那些蠢妖都信了，说以前那些恶事不是她干的，是别的妖栽赃！她都快把自己洗白了！”虞娇娇气的身躯不住的颤抖。
“一想到那些贱民对她不是辱骂，我这心里就难受的厉害。”
雀妃不急不躁，掌心温柔地、一下下抚拍着女儿剧烈起伏的后背，“就为了这点子事，就把我的娇娇气成这样？果然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沉不住气呢。”
“娘——”虞娇娇不满地拖长了调子。
“傻丫头，急什么。”雀妃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鼻尖，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你放心吧，娘早就有所准备了，只要关于虞音的名声有一丝丝转好的苗头……会有妖去提醒大家，她血洗公主府时是何等的凶残暴戾……”
“真的吗？娘亲？”余娇娇惊喜地说道。
“傻孩子，你去打听打听，如今外头，是夸她的妖多，还是怕她、恨她的妖多？她的名声，只会比从前更臭”
虞娇娇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却恶毒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
虞娇娇又嘟起红唇，撒娇似的举起自己白皙纤细的双手，伸到雀妃面前，语气满是抱怨，“娘亲您看，抄写祈福经书，抄得女儿手腕都要断了！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父皇也真是狠心，竟说要取我的心头血作墨水……还是娘亲最疼我！”
她眼中满是依赖和庆幸，“多亏您让族里送了那些年轻的鸟妖来替我受罪。”
雀妃捧起起女儿的手，怜惜地摩挲着那并不存在的红痕，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傻孩子，那些卑贱的旁支血脉，如何能与你万金之躯相提并论？能替你流血，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是天大的荣幸。”
她话锋一转，带上几分不容置疑的严肃，“只是这经书，必须由你亲手抄写，字迹不能变了样，不能被你父皇瞧出端倪，为了日后，暂且忍耐些，嗯？”
“知道了，娘亲。”虞娇娇享受着母亲怀抱的温暖，被抬出她宫殿的、裹着白布的年轻鸟妖尸身，数量多到她都懒得去记。
只要外面那些蠢妖不知道，只要父皇不知道……
谁又会在乎几个低贱替身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