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中南海勤政殿。
暮春的夕阳透过精致的窗棂,在殿内铺开一片昏黄的光晕,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会议桌上,墨绿色绒布依旧平整,但上面摆放的《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文件。谈判,已持续近半月,此刻走到了终点。
中共首席代表周,面容清癯,目光如炬,尽管连续多日的磋商使他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语气沉静而有力。他逐条重申了协定的关键内容:确认南京政府应为其发动内战承担责任、惩办战争罪犯、废除伪宪法与伪法统、依据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反动军队、没收官僚资本、实行土地改革、废除卖国条约、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新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收南京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
每念出一条,坐在对面的南京政府代表团首席代表张治中的脸色就更灰白一分,他身旁的代表们或低头不语,或面露焦躁,如坐针毡。这些条款,如同一把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国民党政权的根基,没有留下任何模糊空间。
“……以上八条二十四款,是我方为实现真正和平、减轻人民痛苦所能作出的最大限度的让步。”周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清晰而坚定,“南京政府必须明确表示是否接受,签署协定。限四月二十日前予以答复。和平之门,开之在尔,闭之亦在尔。”
最后通牒已经下达。空气凝固了。张治中艰难地抬起头,嘴唇翕动,试图做最后的辩解和恳求:“贵方条款,关系甚巨,非我等所能擅专……尤以惩办战犯一条,实难转圜……可否再予宽限数日,容我等飞返南京,面陈代总统与党内同仁……”
“文白先生(张治中字),”周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时间已经不在我们这边,更不在中国人民的期待这边。前线百万将士待命渡江,全国同胞渴望和平已久。我们已仁至义尽,给予充分时间商讨。是战是和,取决于南京方面是否有真正的和平诚意,是否愿意为民族立功赎罪。拖延,只会徒增变数,加深人民的苦难。”
楚云飞坐在旁听席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看到张治中眼中深深的无奈与绝望,看到其他南京代表如丧考妣的神情。他曾是这个阵营的高层,深知其内部的重重矛盾和一意孤行的本性。蒋虽已“引退”溪口,但仍在幕后牢牢掌控着军权、财权和特务系统,李宗仁这个“代总统”不过是傀儡,根本没有签字拍板的权力。所谓的“请示南京”,不过是为最终拒绝寻找借口,或者说,是南京方面早已注定的选择。
会谈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张治中等人黯然离场,步履沉重。
四月二十日,期限已到。南京方面的答复,通过电台传遍了世界,也传到了北平与会者的耳中:拒绝!
南京国民政府代总统李宗仁、行政院长何应联名复电,逐条驳斥中共提出的和平条件,指责中共“缺乏诚意”,“条件苛刻”,“无异于招降”,宣布“政府……迫不得已……决定依照原定计划,坚决作战到底”。同时,蒋在溪口发表公开讲话,声称“剿匪战争必须进行到底”,督促前方将士“为国效忠”。
谈判,正式破裂。
消息传到北平,中共代表团驻地一片肃然,但并无惊讶,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决绝。主席立即下令:“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中国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国人民!”
当晚,楚云飞被邀请参加了一个小范围的情况通报会。会场气氛凝重而坚定。周恩来向大家通报了谈判破裂的最终消息和中央的决策。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包括楚云飞,语气沉痛而激昂:“同志们,朋友们!我们为了减少人民的痛苦,争取和平解放全中国,做到了仁至义尽。但国民党反动派执迷不悟,拒绝人民的和平条件,决心将他们发动的反革命战争打到底。既然如此,我们只有用革命战争去消灭反革命战争!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楚云飞默默地听着。这个结果,在他决定“止戈”之时,就已预料到可能性极大。但当它真正来临,心中仍不免泛起波澜。他想起徐州放下武器的弟兄,想起还在长江以南苦苦支撑或被迫继续作战的旧日同袍,更想起战火即将蔓延而去的亿万生灵。然而,他更清楚地知道,这场破裂,责任完全在于南京政府的顽固和反动。和平的道路已被堵死,武力解放成为唯一的选择。这破裂,也彻底斩断了他内心深处对旧阵营最后的一丝残存牵连。
通报会结束后,一位中共高级干部特意走到楚云飞身边,语气诚恳地说:“云飞同志,谈判破裂,非我所愿,但亦是反动派自绝于人民。接下来,解放大军将渡江南下,形势会发展很快。你的工作和影响力,在新的阶段更为重要。希望你能继续与我们并肩作战,为彻底结束内战、建立新中国贡献力量。”
楚云飞郑重地点了点头:“请转告中央领导,云飞既已选择这条路,必当坚持到底。有用得着云飞之处,定义不容辞。”
走出会场,北平的夜空繁星点点,春风带着暖意,但楚云飞却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谈判破裂,意味着最后一道和平的帷幕落下,决定中国命运的终极决战——渡江战役,即将打响。他个人的命运,也由此与这场横扫中国南方的铁流,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