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集团的最高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杜宇把一杯刚泡好的龙井推到贺凡面前。
“你真接了。”
这不是问句。
贺凡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她想听，我就唱给她听。”
杜宇揉了揉太阳穴。
“那不是歌，那是国粹，是祖宗的手艺活。”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节目总导演和音乐总监。
两个人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音乐总监清了清嗓子，小心地开口。
“贺老师，不是我们不相信您。”
“可京剧这东西，讲究的是童子功，是几十年的浸淫。”
“一个眼神，一个水袖，差一丝一毫，味道就全不对了。”
总导演也跟着附和。
“是啊，对方这是阳谋。”
“我们没必要用自己的短处，去碰人家的长处。”
贺凡没有说话。
他放下茶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推到桌子中央。
“看看吧。”
杜宇狐疑地看贺凡一眼，伸手拿过了文件夹。
刚打开。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梨花颂》。
就这三个字。
音乐总监也凑了过来，扶了扶眼镜。
他看着乐谱，嘴巴越张越大。
“梨花开，春带雨……”
他下意识地轻声哼唱出来。
只一句，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这曲子……”
总导演也看过去，他不懂乐理，但能看懂词。
“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
他反复念着这句词，只觉得一股盛唐的磅礴与悲怆，扑面而来。
杜宇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贺凡。
“你写的？”
贺凡点了点头。
“昨晚写的。”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三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音乐总监的手指，在乐谱上颤抖着。
“这是……这是为梅派量身定做的。”
“不，这简直就是，梅派失传的曲子。”
他猛地看向贺凡。
“您打算自己唱？”
贺凡摇头。
“我一个人唱，没有灵魂。”
“这首歌，需要一个真正的‘杨贵妃’。”
杜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梅玖先生？”
“他已经封箱几十年了，谁都请不动的，而且他的年龄也不允许。”
贺凡站起身。
“我去请。”
京郊，一处不对外开放的四合院。
戴着兔子面具的助理女孩，第三次从朱漆大门前，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h老师，还是不行。”
“梅先生的弟子说，老先生谁也不见。”
她看着站在槐树下的贺凡，脸上满是焦急。
“咱们的录制时间快到了。”
贺凡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对着助理说。
“你在这里等我。”
贺凡缓步走到门前。
没有敲门。
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了一口气。
闭上眼。
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他的声音不大，没有用任何技巧。
只是最纯粹的清唱。
那声音，穿过了厚重的门板，飘进了院子里。
“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痴。”
院内，一个正在给兰花浇水的老人，手猛地一抖。
水壶，掉在了地上。
他没有理会，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侧耳倾听。
门外，贺凡的歌声还在继续。
“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一曲千古迷。”
“吱呀”一声。
厚重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灰色布衣，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门口。
他就是梅玖。
他看着眼前的贺凡。
“这曲子，是谁写的。”
贺凡微微躬身。
“晚辈写的。”
梅玖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
“进来吧。”
国家京剧院，一号排练厅。
这是第一次合练。
梅玖先生没有上妆，只穿了一身练功服。
但他站在那里，一个简单的起手式，便自带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
音乐总监亲自担任指挥，乐队都是国内最顶级的民乐大师。
前奏响起。
梅玖先生开口了。
“梨花开，春带雨……”
那声音，婉转，悠扬，每一个转音都带着百年的功力。
是神。
是刻在骨子里的美。
接着，轮到了贺凡。
他戴着“祝融”面具，站在另一侧。
“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的声音，充满了现代流行唱法的力量感和穿透力。
是形。
是现代人理解的，毫无保留的情感宣泄。
两种声音，在排练厅里交汇。
然后，突兀地撞在了一起。
一边是古井无波的湖面。
一边是汹涌澎湃的怒涛。
各自都堪称完美，但却完全不相容。
音乐总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对着身边的杜宇，压低了声音。
“不行。”
“这不是合唱，这是两个时空在打架。”
一曲终了。
梅玖先生缓缓收了身段。
他看向贺凡，摇了摇头。
“年轻人，你的声音里有恨，有怨，有不甘。”
“但杨玉环，没有。”
“她到死，都是君王的贵妃。”
“她的悲，是藏在雍容里的，是藏在三千宠爱背后的。”
“你的情绪，太满了。”
贺凡沉默了。
他摘下面具，露出了那张平静的脸。
他对着梅玖，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我明白了。”
他闭上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整个排练厅的人，都看着他，不敢出声。
五分钟后。
贺凡重新戴上了面具。
“再来一次。”
音乐，再次响起。
还是那段前奏。
还是梅玖先生先开的口。
一切，都和刚才一样。
直到那句“长恨一曲千古迷”。
这一次，贺凡的声音里，没有了滔天的恨意。
他把所有的情感，都收了回来。
收进了胸腔。
那声音，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
充满了力量，却又带着一丝，即将断裂的，悲凉的颤音。
那一瞬间，正在舞动水袖的梅玖先生，动作微微一顿。
他的眼神亮了。
但他没有停下。
老先生顺着贺凡歌声里的那股“意”，将水袖，用一种更凄然的方式甩了出去。
形与神在这一刻找到了完美的契合点。
一旁的音乐总监，猛地攥紧了拳头。
成了。
最后的带妆彩排。
地点换到了节目录制的正式舞台上。
台下，坐着几位被邀请来观摩的国际评委和他们的翻译。
灯光亮起。
凤冠霞帔，雍容华贵的“杨贵妃”，缓缓走上舞台。
梅玖先生一上妆，便再也不是那个布衣老人。
他就是杨玉环。
而贺凡，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演出服，戴着祝融面具，安静地站在舞台的阴影里。
音乐响起。
这一次，是真正的史诗。
宗师的水袖，翻飞之间，是盛唐的气象。
魔神的歌声，吟唱之中，是千古的悲思。
台下，所有人都看呆了。
一位来自法国的评委，抓着身边翻译的胳膊。
“他在唱什么？”
“他在唱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翻译的眼睛，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舞台，嘴里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个伟大的王朝，和一个美丽的女人，一起消失了。”
音乐，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舞台上，“贵妃”留给世界一个决绝的背影。
阴影里的魔神，也低下了头。
台下，鸦雀无声。
杜宇站在侧台，看着这一切，手心里全是汗。
他转头对身边的总导演说。
“女王猫要的是一场比赛。”
“老贺给她的是一场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