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合上文件夹，发出“啪”一声锐响，指关节点了点前排脸色平静的刘庆娟：“方案交谁？都给我看准了——刘庆娟刘姐！以后她就是咱这厨房4d改造的大督查！她说哪里不行，那就是不行！谁的方案敢糊弄，让她逮着了，别怪老子拿你祭旗！”
他鹰隼般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七天！就七天！散会！”两个字犹如投石入水，瞬间炸翻了整个厨房那层强装出来的平静。众人瞬间如同热锅浇油，沸腾起来。
人群炸开的一刹那，叶如娇的目光像无形的手，立刻精准地捏住了一个焦点——凉菜间那个活宝。
熬添啓没回档口，反而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斗鸡，窜到传菜口旁边堆放着一摞洁净备料筐的通道上，声音穿透鼎沸的人声直冲房顶：
“4d！哈！简直是他娘的反人性设计！”他挥舞着手臂，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宽背菜刀在他指尖晃得人心惊胆战，他瞪着眼，唾沫星子在灯光下飞溅，“老子跟这把刀相依为命十三年！
它早他娘的入了我的魂儿！成了我爪子的一部分！”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现在？！让我把它当祖宗牌位一样规规矩矩挂墙上？！”
他一拳砸在旁边不锈钢冰柜门上，“咣当”一声巨响，冰柜里的瓶瓶罐罐一阵叮当乱响，“这纯粹是哪个脑子里进泔水的想出来坑害劳动人民的损招儿！”
“得了吧小熬！消停点少嚎两句！”一个冷飕飕、带着利刃般嘲讽的女声斜刺里劈过来，凉飕飕地截住了熬添啓的义愤填膺。
田艳香端着一盆刚摘完的豌豆苗从库房那边转出来，步子稳稳当当，脸上那点标志性的不耐几乎凝成了霜，嘴角更是带着一把刀子。“呵，就你菜刀金贵？”她下巴一抬，示意崭新毛巾，里面已经按照4d雏形分了色，“喏，瞧见没？擦灶台的得是蓝色的、擦案板的得是绿色的、擦手专用的得是亮黄的……抹布都分出彩虹来了！你那把破刀算老几？再喊！”
“哟嚯，‘关二娘’今儿这炮捻子够粗啊！”熬添啓那双桃花眼里的怨气眨眼间跑得没了影，光剩下调侃的精光闪闪。他嬉皮笑脸地凑近，隔着半米的距离便收了脚，只拿肩膀撞了撞她端盆的手臂，压低了声音，“瞅瞅这小脸儿绷的……啧啧，怎么着，昨晚儿……被窝里练腿劲儿练大了，没睡踏实？还是凉着您老身子了？”
他这后半句裹在嘈杂背景里几乎听不清，可离得近的几个人耳朵尖着呢。
田艳香那张白净少妇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简直像从沸水里捞出来的虾米。她那双圆溜的大眼睛先是瞪得溜圆，随即猛地向上一翻，给熬添啓一个巨大的白眼，厨师鞋底半点没犹豫，“啪嗒”一声脆响，毫不留情地狠狠跺在熬添啓的脚尖上！
“嘶——”熬添啓猛吸一口气，五官瞬间拧作一团。
“滚！”田艳香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火星子，头也不回，端着盆步履带风地走了，只留下熬添啓在原地抱着脚龇牙咧嘴。
通道一侧，叶如娇的脚步悄无声息地慢了下来。她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起一点微妙的弧度。很好，凉菜间老大和打荷间头号悍将这点不能明说的暧昧，原来在厨房这盘棋局上，早就不是什么只有她叶如娇懂得破解的秘密暗语了。
一张窗户纸，在油烟味和蒸汽织成的幕布后面颤颤巍巍，只等什么时候来点风雨。她目光在田艳香气得僵硬的背影和熬添啓抱着脚咧嘴的滑稽模样之间轻巧地弹了一下，转身走向自己的阵地。
刚掀开印着“面点间”字样的塑料软帘，一股浓郁的甜香混合着面粉特有的粉尘气息就扑面而来。
王淑英站在宽敞的操作台前，面前堆着小山似的各种蒸屉、蛋糕模、刮板、擀面杖、奇形怪状的雕花模具，几乎能开个小型厨具博览会。
她正捏着一个兔子模和一个火车头模对敲，听着那哐啷哐啷的噪音叹气，眉头拧得像发不出面的死疙瘩。
“哎呦亲娘诶……”一见叶如娇进来，王淑英立刻像见了救星，扔开模具，愁得直拍大腿，那硕大的胸脯跟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娇娇！你这会儿回来真是救了命了！你赶紧瞧瞧！瞧瞧咱这屋里的东西！”
她手臂一划拉，恨不能把整个面点间圈给叶如娇看，“这跟老鼠搬家似的，锅碗瓢盆……这这这！这么多玩意儿，鬼知道具体有多少！还有那些见都没见过的西洋景模具！七天内要清点还要定位置？这不是逼人上吊吗？”
“王姐别急呀，”叶如娇立刻迎了上去，脸上挂起温温柔柔让人安心的笑，手下却毫不含糊，直接接过王淑英刚刚随手乱放的兔子模，稳稳放回操作台角落，“东西多是多，咱们把它分一分，捋一捋，又不是要我们马上飞上天，怕什么？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活儿？咱姐俩一起干，准成！”她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镇定，“先别慌，咱一步步来。”
“唉！”王淑英拍着胸脯长长出口大气，像一颗被戳破的气球，“好妹妹！姐就知道！姐这半辈子混厨房的眼光就没瞎！你是个能扛事儿的主儿！比那些整天瞎吹牛皮的强百倍！”
她脸上愁云散开，忽然眼睛眨了眨，促狭的光亮一闪，话锋顺风就转了舵，“哎，等等，说起这个……”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小菜场里交换秘密的兴奋，凑近了叶如娇，“你跟陈小阳那帅气小子……怎么样了？”
“……！”叶如娇正弯腰去整理一摞歪斜的蒸屉，手猛地一晃，“当啷”一声脆响，叠放在旁边的面点铁罐差点被她刮到地上。那声音在安静的档口里格外刺耳。
她迅速吸一口气，直起腰，指尖飞快地抚平围裙下摆一丝不存在的褶皱，抬眼看向王淑英，脸上带着最纯正的无辜：“陈小阳？王姐你说谁啊？我都懵了……我俩能有啥关系？”
“啧啧啧，小滑头！在我这儿还装什么蒜？”王淑英大嗓门立刻扯开了，胖乎乎的手指虚点着她，小眼睛里全是揶揄的光，“凉菜王子可亲眼看见了！回回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你俩……”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挤眉弄眼，“好几次咯……一起从他那小区的单元门里出出进进！那亲热劲儿，啧啧啧！跟灌了蜜的小两口似的！瞒姐？想得美！”
叶如娇的心跳在围裙下狠狠地撞了一下肋骨，面上却像被热蒸笼喷出的雾气熏过一样，立刻浮起一层薄薄的、恰到好处的红晕。
她赶紧抓起旁边一个最规矩的方形烤盘，假装专注研究它完美的棱角，声音透着一股被诬陷的清白：“哎呦我的好姐姐！熬哥他那张嘴，除了会品鉴凉菜味道好坏，剩下全拿来胡咧咧了吧？眼神指定也出岔子了，我跟陈小阳就是……”
她话猛地刹住，手指捏着烤盘，抬眼看向王淑英，脸上切换成一种即将投入艰苦卓绝战斗的状态，坚定而迅速地转移话题：“王姐！当下顶顶要紧的可不是什么没影儿的风花雪月！”
她大步走到那堆杂七杂八的模具旁，语气不容置疑，“咱面点间的4d攻坚战才是眼下头等军国大事！来！撸起袖子！先把这些磨人的小妖精分出个三六九等！”她俯身，利落地将几个大大小小的圆形蛋糕模拨拉到一边，“这一堆，个头大的！归成一组！”
又拨拉出一堆形状各异的花样模，“这一堆，花色多的！站成一排！”她边说边麻利地归类，“今天收工前保准清理个大概！今晚我再熬夜把每样家伙的‘定身法’琢磨出来，看看还缺啥家伙什儿，列张清单，争取五天之内，把申购单整整齐齐拍到孙老大桌上！”
王淑英被她这雷厉风行的态度镇住了，那点八卦心瞬间缩回了壳里，也跟着撸起袖子，嘟囔一句“行行行，干活儿干活儿”，心里却忍不住感慨：这丫头片子，心明眼亮手段硬，将来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与此同时，整个福满楼厨房的时空仿佛被强行扭曲，彻底掉入了“4d”这个新词汇所制造的狂躁引力场。
凉菜区彻底成了风暴中心。熬添啓那根被高跟鞋跺过的脚趾可能还在隐隐作痛，但这丝毫没有磨灭他那股“反4d”的“革命烈火”。他已经完全抛开脚趾之痛，化身成了煽动家，正站在他视为“兄弟”的一排冰凉锃亮的菜刀面前慷慨陈词：
“兄弟们！瞅瞅！瞅瞅咱头顶这根刚刚订上去的铁管子！”他指着横贯墙上的一条崭新不锈钢刀架，那是“4d”落地前的强制安装物，在灯光下闪着冷飕飕的光。
“这是要剥夺你们的自由啊！”他痛心疾首，声音几乎带着颤音，“以后你们就再也不能随爷的手而动，只能像僵尸一样倒吊在墙上！美其名曰：‘定位’！这是对我们革命情谊的严重背刺！”
他拿起一把切片刀，刀光映着他那双写满悲愤的桃花眼，“同志们！刀客的荣耀不允许这般羞辱！”他猛地将刀“啪”一下，赌气似的插回冰凉的刀板缝隙，显然还没打算正式挂上墙，这算是他个人形式的非暴力不合作。
然而下一秒，档口里那个瘦得跟竹竿似、向来对熬老大马首是瞻的年轻凉菜配菜员，却在经过时被刘庆娟平静的眼神扫到。
小年轻后脊梁骨一麻，立刻手忙脚乱地把刚刚配好的一盆黄瓜条，挨个儿放进了新发下来的、统一编号的蓝色透明“凉拌专用”保鲜盒里。动作僵硬机械，像个初级的流水线工人。
“叛徒！叛徒啊！”熬添啓看得血压飙升，捂住了胸口，感觉比脚趾被踩痛一万倍。
旁边的打荷区，气氛如同被推上一枚精准刻度的天平，严谨得几乎能听见指针咔哒走动的声音。田艳香是厨房里少数真正领会（或至少不抵触）4d精髓的人。“关二娘”带着一队小弟，正在对新送来的毛巾箱进行神圣的分色仪式。毛巾五颜六色像刚拆封的颜料盒堆在案头。
“小郭！别乱抖！”田艳香眼神锐利地盯住一个正抖搂着一条蓝色毛巾的手下。她拿起一把崭新的刻度塑料杯，“以后姜蒜头切末克数，必须按这个杯上的线来！差一毫都不行！刘姐说了，4d的精髓，就在于他奶奶的‘标准’！”她那句粗口在严谨的氛围里显得特别突兀，旁边的大姐们想笑又不敢笑。
粗加工那边传来的声音跟打荷区的“咔哒”声完全不同——那是肉与骨头的硬核交响乐。“嘭！嘭！嘭！”砧板老大白天齐那厚实宽大的后背对着通道，两只铁铸般的手臂抡圆了劈骨刀，正跟一只死不瞑目的老母鸡较劲。
他那堆原本杂乱地插在角落木墩上的剔刀、骨刀、砍刀，此刻正被他的小徒弟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按照刘庆娟刚发的一张刀具定位图，尝试往新装的磁性刀条上归位。小伙子手抖得像风中的面条，生怕一不小心刀刃就朝自己扑过来。
白天齐对身后的变化似乎浑然不觉，或者说完全置之不理。他“哐当”一声劈开最后一块鸡腿骨，随手把黏糊糊的斩骨刀往旁边水槽一扔，动作粗暴而自然。沾着血沫和骨渣的沉重刀身砸在白瓷槽壁上，“哐啷”一声闷响，把正小心翼翼挂刀的徒弟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尿裤子。
白天齐看也没看那把刀，抓起旁边一个不锈钢小盆，走到对面一个泡着待洗竹筐的大水池边，“哗啦”一声接了一盆清水，又走回去，“哗”地泼在剁鸡块的案板上。水裹挟着血沫和碎骨冲流下来，溅了一地，和地上的粉笔预画的线格格不入。
他这套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子“老子几十年都这么干”的豪横。什么4d？那玩意儿能帮他把骨头劈开吗？白天齐鼻孔里无声地哼了一声，继续对付下一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