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敌袭”的凄厉呼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烙进了每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沉雷般的战鼓从城外轰然炸响,一声接着一声,一声紧似一声,不再是预警,而是死亡的倒计时,带着蛮荒的力量,震得人心口发麻,连脚下的城墙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苏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到了头顶,又骤然冷却下去。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药箱的背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在真正面对这战争巨兽的咆哮时,都显得如此苍白。
这不是电影,不是演习,这是真实存在的、足以将人撕成碎片的声浪和杀气。
她抬头望去,只见城外的黑暗被无数火把点燃,形成一片移动的火海,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城墙扑来。
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人影和狰狞的兵刃反光,如同地狱中涌出的恶鬼。
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陌生的、带着腥膻气的味道,那是北狄大军特有的气息,混杂着皮革、马匹和一种原始的野蛮。
“举盾——!”
城墙上,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叫穿透了鼓声。
瞬间,城头竖起了一片密集的盾墙。
几乎就在同时,尖锐的破空声如同疾风骤雨般袭来!
“嗖嗖嗖——!”
第一波箭雨,来了!
黑色的箭矢如同嗜血的蝗群,遮天蔽月地倾泻而下。
大部分被盾牌挡住,发出沉闷的“哆哆”声,但也有不少越过盾墙,狠狠地钉在城楼的木柱上、地面上,甚至不幸的守军身上。
惨叫声开始零星响起,打破了短暂的防御寂静。
一支流矢带着凄厉的呼啸,恰好射向苏芷所在的救护点方向,“夺”的一声,深深钉入她身旁箭楼的木柱,尾羽剧烈颤抖,离她不过三尺之遥!
“苏医官!”
石勇低吼一声,猛地将她往沙袋掩体后拉了一把,另一名亲兵立刻举盾护在她身前。
苏芷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擦肩而过,让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目光却死死盯住城头。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弩机准备——放!”守城将领的命令响起。
更大的机括振动声响起,城墙上装备的床弩和神臂弩开始发威儿。
手臂粗的巨大弩箭带着恐怖的动能射向城下的火海,瞬间就能清空一小片区域,引发敌方短暂的混乱和凄厉的哀嚎。
但这并不能阻止北狄人疯狂的攻势。
攻城车、云梯的轮廓在火光的映衬下越来越清晰,如同巨大的怪兽,缓缓逼近城墙。
北狄士兵如同蚂蚁般附着其上,发出野性的嚎叫。
“礌石!滚木!给我砸!”命令再次下达。
守军们奋力将早已准备好的石块、滚木推下城墙。
沉重的撞击声、木头断裂声、以及被砸中者的骨碎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热油被烧沸,顺着城墙泼下,点燃的火把,瞬间在城下制造出一片火海,空气中顿时弥漫开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苏芷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刺激着她的嗅觉神经,让她几欲作呕。
她看到有被滚木礌石砸得血肉模糊的北狄士兵从云梯上跌落,也看到有守军被对方的箭矢射中,惨叫着从垛口栽落城下。
生命在这一刻,脆弱得如同草芥。
“医官!医官!这边!”
一声急切的呼喊将苏芷从巨大的感官冲击中拉回现实。
一名士兵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跑了过来,他的小臂被箭矢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苏芷立刻甩开不适,扑上前去。
石勇等人紧密护卫在她周围,警惕地注视着流矢的方向。
“按住这里!”
苏芷指挥一名亲兵帮忙压住伤员手臂上端的血管,自己则迅速用烈酒清洗伤口。
酒精刺激伤口的剧痛让士兵闷哼出声,额头青筋暴起。
苏芷动作麻利地撒上止血粉,用干净布条进行加压包扎。
她的动作稳定而迅速,完全进入了职业状态,外界的喊杀声和死亡威胁仿佛暂时被隔绝开来。
“抬下去!”
处理完这个,她立刻喊道,目光已经扫向城头,寻找下一个需要帮助的身影。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北狄人仗着人多势众,不顾伤亡,疯狂地架设云梯,企图强行登城。
守军则拼死抵抗,用长矛将攀爬的敌人捅下去,用刀剑砍断勾住垛口的飞钩。
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士兵们搏命时的怒吼和濒死前的惨嚎,充斥了整个空间。
不断有伤员被送到苏芷的救护点。
有的是箭伤,有的是刀伤,有的被石头砸断了骨头,有的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苏芷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检查、清创、止血、包扎,偶尔还需要进行简单的缝合。
她的药箱迅速消耗着,身边堆积的染血布条越来越多。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后背,软甲下的衣服早已湿透。
她的手臂因为不断用力而酸痛,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感也开始涌现。
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
每一个被抬到她面前的伤员,那充满痛苦和期盼的眼神,都在催促着她,支撑着她。
她正在为一个腹部被划开的士兵进行紧急处理,试图用针线暂时闭合伤口防止内脏脱出。
一枚投石机抛来的石块呼啸着砸在不远处的城墙上,碎石飞溅,一块小石子甚至擦着她的脸颊飞过,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苏医官!”
石勇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我没事!”
苏芷头也不抬,手中的针线稳如磐石,“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伤员的挣扎会要了他的命。
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生命,忘记了害怕,忘记了疲惫,甚至忘记了自已身处何地。
她只知道,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就能多救回一个人。
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喊杀声和垂死哀鸣中,这个设在箭楼下的狭小救护点,成了血腥战场上的一小块生命绿洲。
苏芷纤细而坚定的身影,在火光和阴影的交错中,仿佛散发出一种微弱的光芒。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混乱的城防指挥中心,江蓠在下达一道道冷酷命令的间隙,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扫过西门箭楼的方向。
每一次看到那抹在刀光箭影中忙碌的身影依旧安然无恙,他紧抿的唇角才会松弛一分,然后继续投入到更残酷的指挥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