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边,忠戟吭哧吭哧地磨着他的大刀,厚实的背脊随着磨刀的动作一起一伏,汗水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淌下,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刚从后勤那边折腾回来,脑子里还在为柴火、矿石、烈酒和艾草的事儿发愁,一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想不通”。
张嶂巡营路过,见他这副模样,停下脚步,抱臂倚在旁边的兵器架上,挑眉问道:“怎么?又被两位姑娘的事儿难住了?”
忠戟抬起头,把磨刀石往旁边一撂,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瓮声瓮气地抱怨道:“老张,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比打仗还累人!”
张嶂失笑:“哦?怎么说?”
忠戟来了劲,盘腿坐在地上,掰着粗壮的手指头开始数落:“你看啊,凌姑娘,药王谷的高徒,人长得跟画儿里走出来似的,说话走路那叫一个讲究,规矩大得很!她开的方子,要这个草那个叶,说是要熏营驱邪,保将士平安。行,没问题,老规矩嘛,咱懂!”
他顿了顿,眉头拧成了疙瘩:“可苏姑娘那边呢?好家伙,要起东西来那叫一个怪!烈酒当水用,醋味儿熏得人眼睛疼,还要什么破石头、烂木炭!说是搞什么‘提炼’、‘消毒’?俺是个粗人,听不懂!但你说怪不怪,她弄出来的那些药粉药水,往伤口上一撒,还真就能止住烂!隔离区那几个眼看要不行的兄弟,硬是让她给拽回来了!”
他挠了挠头,一脸困惑:“按理说,能救命就是好法子,对吧?可凌姑娘不干啊!说苏姑娘的法子太霸道,伤根本,不合医道规矩。两人在药房吵,在大将军帐里吵,现在连用什么柴火烧水都能扯出道理来!俺这后勤,都快成她们俩的传话筒加出气筒了!”
张嶂听着,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也不插话。
忠戟越说越激动,蒲扇般的大手一挥:“要俺说,女人吵架,比北狄骑兵冲锋还难对付!冲锋陷阵,俺老忠拎着刀就上,砍就完了!可这两位……打不得,骂不得,说啥都好像不对!凌姑娘吧,你跟她说话得端着,稍微大声点都怕唐突了佳人;苏姑娘吧,你跟她说话得赶着,她忙起来眼里根本没你这个人,说急了还瞪你,那眼神,跟小刀子似的!”
他模仿着苏芷那专注又带着不耐烦的眼神,自己先打了个寒颤,逗得张嶂忍俊不禁。
“最让俺头疼的是大将军!”忠戟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谁听去,“你是没看见,那天在大帐里,凌姑娘和苏姑娘争得面红耳赤,引经据典的,俺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就看大将军坐在上头,眉头拧得比俺还紧,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最后好了,各打五十大板,分而治之?这能解决问题吗?”
他凑近张嶂,一脸“俺发现了真相”的表情:“要俺看啊,大将军这是没辙了!打仗布阵,他是一把好手,可对付这两个……唉,英雄也气短呐!”
张嶂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拍了拍忠戟的肩膀:“你啊,看得倒是挺明白。”
忠戟一瞪眼:“俺是不明白!你说她们俩,不都是为了救人吗?凌姑娘的法子稳妥,苏姑娘的法子见效快,合起来用不就完了?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你高我低?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嘛!”
他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磨刀石,一边磨一边嘟囔:“要俺说,管她什么古法新法,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能把弟兄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法子,就是好法子!哪来那么多规矩道理?净整些虚头巴脑的!”
他挥舞着磨得锃亮的大刀,在空中虚劈一记,带起一阵风声:“就像俺这刀,能砍死北狄崽子就行!你管俺是横着劈还是竖着砍?”
张嶂看着忠戟这副纯粹的、基于战场生存法则的直男逻辑,笑着摇了摇头。忠戟的话糙理不糙,但在很多事情上,尤其是涉及理念、身份和女人心思的时候,这种简单的二元论,往往显得苍白无力。
“行了,别抱怨了。”张嶂站直身体,“大将军既然让你协调,你就按命令办。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尽量满足。实在满足不了……就往我和大将军这边推。”
忠戟苦着脸:“也只好这样了。”他收起刀,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嘟囔着:“唉,还是打仗痛快……这女人间的事儿,忒麻烦!”
他扛起大刀,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背影里都透着一股“惹不起躲得起”的无奈。
张嶂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目光投向伤兵营的方向,又转向凌霜小院的方向,最终落在中军大帐上,轻轻叹了口气。
忠戟的直男观察,虽然简单粗暴,却意外地戳中了问题的核心——理念之争,有时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耗费心神,也更难调和。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江蓠,其面临的困境与压力,恐怕远非忠戟所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