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的帘子在苏芷身后轻轻落下,隔绝了外面凛冽的寒气与隐约的厮杀声。
冰雪的冷敷带来了暂时的麻痹,右腿那钻心的剧痛稍稍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骨头里透出的酸胀。
江蓠靠在榻上,没有立刻闭眼休息,而是目光沉沉地投向那微微晃动的帐帘,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纤细而决绝的背影。
左臂上她缝合的伤口,小腿上她精心固定的夹板,都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双沾满血污却稳定异常的手,那双在烛光下专注得仿佛盛着星子的眼睛,还有她靠近时身上混杂着的淡淡草药清冽与血腥气息……
他自幼习武,征战沙场十余载,受伤如同家常便饭。
军中的郎中、随行的医官,他见过太多。
他们或敬畏,或惶恐,或只是机械地完成职责。从未有人像苏芷这般。
她面对他这位大将军时,有尊重,却无畏惧。
她的动作专业而冷静,却又带着一丝温柔细致。
这个念头让江蓠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随即又被他自己强行压下。
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习惯了他人的敬畏与服从,苏芷的出现,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扰乱了他固有的节奏。
她来历不明,言行古怪,却拥有匪夷所思的医术和见识,甚至能影响他的战略决策。
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感到警惕,但奇怪的是,在这警惕之下,却又隐隐滋生出一丝依赖。
在她专注于伤势的那一刻,他仿佛可以暂时卸下大将军的重担,只是一个需要救治的伤者。
这种陌生的松弛感,对他而言,既危险,又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帐内烛火噼啪,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明暗交错。
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左臂包扎整齐的棉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一种无声的张力,在寂静的帐内弥漫开来,不是敌我对峙的紧张,而是一种情感的暗流,悄然涌动。
苏芷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帅帐。
直到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她脸上不正常的热度,她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
帐内那短暂的独处,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那深沉难辨的目光,都让她心慌意乱。
她快步走向伤兵营,试图用忙碌来驱散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一路上,遇到的士兵都向她投来更加恭敬,甚至带着几分感激的目光。
将军负伤被苏医官抢救回来的消息,显然已经迅速传开。
她之前上城墙救治伤员的行为,加上这次救了主帅,已然在军中树立起了极高的威望。
伤兵营里依旧灯火通明,人满为患。
王焕和黄芪正忙得脚不沾地,看到她回来,都松了口气。
“苏医官,您可算回来了!将军他……”王焕急切地问道。
“将军伤势已经暂时稳定,需要静养。”
苏芷言简意赅,不想多谈帐内细节,“城上的情况怎么样?伤员多吗?”
“北狄人的攻势缓下来了,但伤亡不小,陆续送下来很多。”
黄芪指着营内新增的伤员,叹了口气,“药材消耗太快了,尤其是金疮药和止血散。”
苏芷点点头,立刻卷起袖子投入工作:“先紧着重伤员处理。
王队长,你再带人去收集一些干净的雪,用来给发热的伤员降温。
黄老,看看还有没有替代的止血草药,我记得附近有一种马齿苋……”
她熟练地安排着工作,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伤员身上。
检查伤口,清创,上药,包扎……一个个流程重复而机械,让她暂时得以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然而,当她为一名手臂被砍伤的年轻士兵包扎时,手指触碰到对方温热的皮肤,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出江蓠小腿上那青紫肿胀的触感和他强忍疼痛时紧绷的下颌线。
她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心头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一种混杂着担忧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她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继续手中的工作。
苏芷忙碌的身影穿梭在伤兵之间,一如往常。
帐内短暂的静谧之后,是更加复杂难言的情感暗潮,在战火的间隙里,默默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