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郊外,通往被石震天彻底封死的“邪魔巢穴”废墟的道路上,烟尘滚滚。三辆由健马拉着的、装载着沉重木箱的马车,正以最快的速度奔驰。驾车的是三名神情紧张、但眼神坚毅的年轻学徒。车厢里堆满了包扎严实的药材、成卷的干净绷带、密封的药膏瓷罐,以及一些简单的医疗器械。
为首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长衫、面容清癯、气质严谨的中年男子。正是经方派传人,张清远。他眉头紧锁,双手紧握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烟尘弥漫的道路尽头,眼中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焦虑。
“快!再快些!”张清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催促着驾车的学徒。凛冽的风吹乱了他的鬓发,也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时间倒退回一天前,慈济堂。
苏沐雨站在药柜前,心神不宁。她手中拿着一株草药,却久久没有放下,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距离收到林玄、秦越人他们传回的关于黑石城邪丹之患的密信,已经过去数日。最初还能通过墨离留下的特殊信鸟断断续续传递一些消息,知道他们锁定了丹房,准备突袭。但自从昨夜起,那只负责传递关键信息的信鸟,却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飞回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苏沐雨的心脏。她太了解林玄和秦越人了,若非遭遇了无法想象的变故,墨离绝不会中断联系!黑石城那个石震天,绝非善类,霸道丹门的厉无咎更是凶名赫赫…她不敢再想下去。
“苏姐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阿芷。她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药过来,小脸上同样写满了担忧,“林哥哥他们…不会有事的,对吧?”
苏沐雨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接过药碗,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嗯,会的。你林哥哥和秦先生那么厉害,还有铁牛大哥和墨离在…不会有事的。”这话,像是在安慰阿芷,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张清远快步走了进来,他刚从城外义诊回来,风尘仆仆,脸上也带着凝重。“苏医师,还是没有消息?”他直接问道,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
苏沐雨摇了摇头,将心中的不安和信鸟失联的事情低声说了出来。
张清远听完,沉默了片刻。他原本对林玄、秦越人他们冒险深入黑石城核心、甚至与石震天合作颇有微词,认为过于激进冒险,有违医者持重之道。但此刻,担忧压过了理念的分歧。他亲眼见识过济世盟众人的能力,也深知他们此行凶险。
“不能再等了!”张清远猛地抬头,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苏医师,我亲自带人,带上我们这里能凑出的最好伤药和补给,立刻赶去黑石城接应!无论他们是否成功,此刻都急需支援!”
苏沐雨眼中瞬间涌起感激的泪光,她紧紧抓住张清远的手:“张先生!拜托您了!我…我守着慈济堂,等你们消息!这里有我新培育的一小盒‘镇魂花’花粉,对稳固神魂或有奇效,您带上!还有这些…”她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包包珍贵药材塞给张清远。
没有丝毫耽搁。张清远立刻挑选了三名最稳重可靠、也略通武艺和野外急救的学徒,将慈济堂几乎搬空的储备药材和器械装上马车,星夜兼程,直奔黑石城!
此刻,马车距离那片被石震天宣扬为“剿灭邪魔”的战场废墟越来越近。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浓重的、尚未散尽的硝石硫磺混合着某种焦糊的腥甜,还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张清远的心猛地揪紧!他猛地一勒缰绳,马车在废墟外围不远处停下。
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见惯了生死的经方派传人,也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收缩!
方圆数百丈,一片狼藉,如同被天神的巨锤狠狠砸过!原本的山体几乎完全坍塌,巨大的岩石如同狰狞的怪兽獠牙般胡乱堆积,形成一座令人心悸的乱石山!山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诡异的暗红色灰烬,仿佛被烈火焚烧后又浇上了污血。无数道深不见底、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巨大裂缝,布满了整个区域,有些裂缝边缘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和邪戾气息。
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血腥、硝石、焦糊和邪丹残留的污浊气味更加浓烈,刺激着人的鼻腔和神经。死寂!绝对的死寂!除了风吹过乱石缝隙发出的呜咽,再无任何声息。连鸟兽都远远避开这片区域。
这哪里是什么“剿灭邪魔”的战场!这分明是一片被彻底毁灭、生机断绝的死亡绝域!
“呕…”一名年轻学徒看到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闻到那刺鼻的气味,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另外两人也是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恐惧。
张清远强忍着心中的震撼与不适,跳下马车。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这片废墟。很快,他发现了异常。
在靠近废墟核心区域,那片被无数巨石彻底掩埋、并且明显被特制灰浆浇灌封死的巨大“坟包”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格格不入的东西!
几片染着暗褐色血迹的、破碎的青色布片——那是张清远熟悉的,济世盟学徒常穿的衣料!
半截断裂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奇特零件——墨离的机关造物碎片!
一块边缘卷曲变形、沾满泥土和黑红色污迹的精钢碎片——铁牛那面巨盾的残骸!
甚至,在一处石缝里,张清远还发现了一小撮被踩进泥土里的、带着特殊清香的药草碎末——那是他亲手配给秦越人的“护心散”中的一味主药!
触目惊心!每一件物品,都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何等惨烈的战斗!诉说着济世盟众人遭遇了何等可怕的敌人!
“找!仔细找!看看还有没有…”张清远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不敢说出那个“人”字。
学徒们强忍着恐惧和不适,开始在废墟外围小心翼翼地搜寻。很快,更多的痕迹被发现: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渗透进泥土里的血迹;被巨大力量砸出的、布满裂痕的深坑;散落在焦黑灰烬中、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碎裂兵刃(显然是石震天手下清理战场时遗漏的)…
“先生!您看这里!”一名学徒惊恐地指着一处被巨大岩石半掩着的角落。那里,赫然有一小片被压住的、染血的白色衣角!那质地…分明是秦越人惯穿的内衬!
张清远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拂开岩石边缘的灰土,露出了更多被掩盖的痕迹——凌乱拖拽的血痕,以及几个清晰的、穿着厚重战靴的脚印!这绝非自然形成!分明是有人刻意用岩石掩盖了某些痕迹!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无边的担忧,瞬间冲上张清远的头顶!石震天!他在掩盖什么?!济世盟的人呢?!林玄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石城主的人呢?!不是说他亲自率兵‘善后’了吗?!”张清远猛地站起身,对着空旷的废墟厉声喝问,声音因愤怒而扭曲。他环顾四周,终于在不远处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岗哨里,看到了几名懒散倚靠着、穿着黑石城军服、正用警惕目光打量着他们的士兵。
张清远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强压着怒火,沉声道:“几位军爷!在下慈济堂张清远,受苏沐雨医师所托,前来接应济世盟林玄、秦越人诸位!敢问他们现在何处?石城主又在何处?”
那几名士兵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领头的伍长模样的人站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张神医。城主大人神机妙算,指挥若定,已将邪魔厉无咎及其党羽尽数剿灭于此!济世盟的几位英雄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张清远身后那几辆装满药材的马车,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他们浴血奋战,伤势颇重!城主大人仁义,已将诸位英雄接入城主府内,延请名医,用最好的伤药精心救治了!此刻想必正在静养,不便打扰。张神医既然是送药来的,不如把东西留下,我等自会转交城主府。”那伍长说着,就伸手想去拉马车。
“住手!”张清远猛地挡在马车前,脸色铁青,“济世盟的伤员,自有我济世盟的人照料!不劳城主府费心!请立刻带我去见林玄他们!”
“哼!”那伍长脸色一沉,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语气也冷了下来,“张神医,城主大人有令!邪魔虽除,此地仍有余孽潜伏之险,为确保诸位英雄安全,也为了城中防疫大局,任何人不得随意探视!您还是把东西留下,请回吧!莫要让我等难做!”
冰冷的威胁,毫不掩饰!张清远看着对方按在刀柄上的手,看着周围士兵不善的眼神,再看看身后那片被刻意掩盖了痕迹的惨烈废墟…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清晰起来:济世盟的人,不是被“接入”城主府救治,而是被石震天以“保护”为名,软禁控制了!
石震天不仅摘走了剿灭厉无咎的所有功劳,还想要控制住济世盟这些拥有神奇医术和力量的人!甚至,还想吞掉他们带来的这批救命的药材!
什么剿灭邪魔!什么领导有方!全是谎言!是赤裸裸的掠夺和囚禁!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对强权赤裸裸掠夺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击着张清远恪守多年的“持重”、“规矩”理念。他亲眼目睹了这片战场地狱般的惨状,看到了同伴们浴血搏杀留下的痕迹,更看清了石震天这头贪婪枭雄的狰狞面目!
济世盟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要见石城主!”张清远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现在!立刻!带路!”他不再理会那个伍长,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那几名士兵,属于经方派传人的威严和此刻燃烧的怒火,竟让那几个士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张清远不再犹豫,转身对三名学徒沉声下令:“看好药材!跟我走!”他不再看那废墟一眼,大步朝着黑石城巍峨而压抑的城门方向走去。背影决绝,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理念的壁垒,在这一刻,被眼前赤裸裸的强权、掠夺和同伴生死未卜的惨烈现实,冲击得摇摇欲坠。张清远知道,踏入黑石城,踏入城主府,他将面对的,将是比任何疑难杂症、比任何邪祟疫病,都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局面!但他别无选择!
济世盟的同伴在石震天手中!他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