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滢盯着地上昏迷的人影,晨光穿过薄雾在那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的确不是常在京城能看见的样貌。
他们这是碰见了混入京城的摩格?
准噶尔汗国的汗王争夺战明明已经尘埃落定,摩格既已坐稳汗位,不好好在伊犁河谷治理部众,非要冒险亲自潜入京城做细作?可惜这回他遇上的不是心慈手软拎不清的果郡王。
曦滢至今没想通那个果郡王是处于何种考量,在明知是敌对方混入京城的人的情况下,救了人然后当无事发生的把人放了的。
是顾忌对方随从的凶悍,打不过便顺水推舟?还是单纯泛滥的恻隐之心作祟,忘了两军对垒的血海深仇?
就算救他的时候没确定他是哪方人,等他的救兵来了他打不过,都完全没想过汇报?
这等行径,往轻了说是拎不清,往重了说,与通敌卖国何异?
不过想这个问题不如思考一下摩格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或许阴差阳错间可以解答上一个问题。
“绑了。” 雍正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带下山找个人给治治,别让他死了。”
雍正靴尖踢了踢地上的弯刀,那刀鞘上镶嵌的绿松石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审的时候仔细些,一丝一毫都别漏了。此事若走漏风声,你们都提着脑袋来见朕。”
“奴才遵旨。” 随侍的侍卫立刻上前,解下腰间的牛皮绳将摩格捆了个结实,绳结打得是军中最牢的死扣,动作利落得没发出半点声响。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昏迷的摩格,除了半死不活的摩格发出的呓语,再没发出半点声响。
雍正又转向阴影里的黑影:“夏刈。”
“奴才在。” 一道瘦长的身影从松树后闪出,单膝跪地,脸上的刀疤在光线下更显狰狞。
“带人搜山。” 雍正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目光扫过四周黑黢黢的林莽,“方圆三里之内,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看有没有同党潜伏,若有可疑之人,一并收监,细细审问。”
“嗻。” 夏刈领命起身,打了个手势,十几个黑衣卫立刻如鬼魅般散开,靴底踏过沾露的草地,只留下细碎的沙沙声,转瞬便消失在密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原定在甘露寺停留三天的行程被骤然缩短成两天一夜。众人几乎是匆匆而来,连寺里的晨钟都没听全,便又匆匆回了圆明园。
甘露寺的住持望着绝尘而去的仪仗,手里的茶盏晃出半盏茶汤,终究是没敢多问。晨露打湿了她的僧袍,远处的山峦还浸在朦胧的雾气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过了几日,雍正刚处理完奏折,便带着一身墨香往牡丹台来,进门时脸上还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挥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才凑到曦滢跟前:“你可知那天在山里抓到的细作是谁?”
“谁?总不能是准噶尔汗王吧?”
雍正一拍曦滢的手:“还真是!他就是噶尔丹的新汗王摩格!想不到吧。”
“呵。” 曦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他的行径嗤之以鼻,“叫他来京师和亲时推三阻四,如今倒有胆量悄悄摸过来当细作?这准噶尔的汗王,行事倒是别致。”
“不过皇上,他就这么轻易招了?”不能吧?曦滢有些疑惑,能坐稳汗位的人,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雍正轻轻咳嗽了一声,刑部的人自有人熟练掌握大记忆恢复术,不过这等血腥手段,不必污了曦滢的耳朵,只说:“抓到了他的同党,人多了,总有惜命的。”
想必能让摩格带来的亲随必然是心腹,那就只能嘲笑他识人不清了。
“不过他去凌云峰做什么?” 曦滢忽然想起一事,蹙眉道,“舒太妃可还在山上修行呢,那地方清净幽僻,要不要加派人手护卫?”
凌云峰的舒太妃,雍正的手指无意识的点点扶手,陷入思索。
摆夷的土司和准噶尔因为藏地和宗教原因有宿怨,按说不会有勾连,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朝廷正在西南推行改土归流,摆夷土司的利益受损,态度早已变得微妙。
而准噶尔一直觊觎藏地,若双方为了共同的利益联手,对大清绝非好事。
难不成,摩格清晨潜入凌云峰,实际上是去找舒太妃的?
为了她手里有可能残存在宫里的暗线?还是想利用摆夷的势力搅乱西南,给大清添乱?
想到这个可能,雍正的脸色沉了下去,眸底翻涌着寒意。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舒太妃侍奉先帝多年,又早已出家多年,也难保不会被旧部裹挟,做出出格之事。
看来不能再这么放任舒太妃自由隐居在凌云峰了。
他指尖重重一顿,在心里已有了计较。
雍正指尖在扶手上重重叩了三下,抬眼看向曦滢时,眸中已没了半分犹豫:“苏培盛,传旨给凌云峰的侍卫,即日起在暗处加派三倍人手,好好保护舒太妃清修,便是一只苍蝇见了她,都得记下汇报。”
“皇上是想…… 软禁舒太妃?”
“算不上软禁。” 雍正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只说是近来山中有匪患,朕体恤太妃,才加派人手护卫。” 他指尖摩挲着盏沿的龙纹。
“每日送去的斋饭、用度都要细细查验,往来信件更是要一字不落地呈上来 —— 她既已出家,就该断绝尘缘,哪还有那么多俗务要应酬?”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借着护持的名义,监控舒太妃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舒太妃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要不要也换一批?” 曦滢轻声问。那些人跟着舒太妃多年,绝对是心腹。
雍正摇头:“不必。骤然换人大容易打草惊蛇。” 他还想看看准噶尔和摆夷到底想玩儿什么花样,放下茶盏,声音冷了几分,“让夏刈从暗卫里挑几个手脚利落的,扮成洒扫的杂役混进去,盯着那些旧人就好。若发现谁与外界私通款曲……”
若真的让他抓住把柄,她连带她的儿子——哼,雍正没说下去,但眼底的寒意已说明了一切。
至于摩格,等到问不出更多信息之后,直接杀了吧,他会让这个自甘堕落的细作后悔踏入大清的地界。
接连失去两个大汗,准噶尔可以再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