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滢星君的神魂回归的时候,大司命正蹲在命树虬结的根须间,用玉笔蘸着晨露写命簿,见她晃悠悠落在云头,放下玉笔笑道:“回来啦?下去这趟,人间烟火气沾了不少。”
“有什么收获吗?”大司命弯腰看着神魂回归的曦滢星君,问她。
“特别多功德算不算?每次建功,功德就开始暴涨,等乾嘉年间的铁路铺到伊犁的时候,我的功德差点炸了。”
大司命凑近,一柄玉尺在她肩头轻轻一敲,弹出串细碎的光点:“功德是不少,可人间的七情六欲呢?没点别的感悟?”
曦滢忽然蹲下身,手指戳着云团里映出的人间景象 —— 那是乾嘉十五年的养心殿,弘昕正对着铁路图纸与大臣议事,弘景披着铠甲站在沙盘旁指点江山。她指尖悬在弘景鬓边那道细微的伤疤上,那是平定准噶尔时被流矢擦过的痕迹。
半晌才低声道:“那年弘景领兵出嘉峪关,我在城头站了整整一夜。看着她的军旗没入戈壁的晨光里,心里头像塞了团温吞的棉絮,既盼着她得胜,又怕她磕着碰着。” 她托着腮帮子出神,玉簪在云团上划出浅浅的纹路,“算…… 算感受到点亲情温暖吧,就像人间母亲守着游子归期的滋味。”
“那男女之情呢?” 大司命把玉尺横在膝头,眼神里带着点促狭,“雍正驾崩前拉着你手说的那些话,就没半点触动?”
曦滢猛地抬起头,她指着天外飘荡的星轨,声音陡然拔高:“师傅您讲讲道理!哪个神志正常的妙龄星君,能对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登儿生得起男女之情啊?” 她越说越气,抓起块云团往地上砸,“再说他临终那话,下辈子要先遇见我 —— 这不是为难神仙吗?”
大司命被她怼得往后缩了缩,摸着鼻子转移话题:“先别管这些,考核卷子交了吗?”
曦滢悻悻地从袖中摸出张泛着金光的帛书,右上角赫然盖着个朱红色的 “不通过”。
墨迹还新鲜着,显然是刚评定完的。
曦滢赌气似的别过脸:“您自己看吧,反正我觉得写得挺好。”
大司命接过帛书展开,见上面 “下界心得” 一栏写得工工整整,却通篇是 “乾嘉三年开海禁利弊”“准噶尔平定后的赋税改革”,那叫一个古井无波,连半句关于 “情” 字的感悟都没有。
“你瞧瞧你这心得,” 大司命用玉尺敲着帛书,“跟户部账册似的,半点波澜都无。星君要懂世情,不是只会算功德账。”
曦滢无能狂怒:“到底是谁规定的神君必须要真情实感啊!王母娘娘不是还说神仙动情三界不宁吗!”她一直引以为戒来着。
“是让你不动情,不是让你不懂情。” 大司命收起玉尺,指尖在星轨上轻轻一点,银河突然翻涌起来,映出人间无数悲欢离合,“就像医者能断生死却不必亲历病痛,星君当看透世情却不必沉溺其中 —— 这‘懂而不动’的境界,你还差得远呢。”
“我觉得我挺懂啊。”曦滢嘟囔,踢了踢脚下的云团,云絮粘在她的靴底,像团扯不开的烦恼丝。
“不,你不懂。” 大司命望着翻涌的银河轻叹,“等哪天你看着人间痴男怨女肝肠寸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却依旧能握着玉笔写准命格时,才算真懂了。”
大司命负手望向繁茂的命树,感叹:“情者,非穿肠毒药,乃渡世舟楫也。”
大司命忽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玉尺在掌心敲出轻快的节奏:“不如这样,赶明儿下界,我给你扔古偶里。到时候给你挑个执剑闯江湖的侠士,白衣胜雪,剑眉星目,再安排场英雄救美 —— 保管让你明白什么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曦滢哼哼:“我可是曦滢星君,要别人救?怕是那侠士遇险,还得我拔剑相助。”
云海漫过两人的脚背,大司命看着曦滢望着远处流转的星河的样子摇头,不愧是个星君,当真是有颗磐石心,要开窍可不容易。
-------------------------------------
过了一阵子,曦滢星君抽干净了本来就没生出多少的情丝,拖拖拉拉的修完了她下界这段时间积攒的命簿,依旧是那副毫无感情全是技巧的人机味。
她刚把最后一本命簿塞进命树的枝桠,正想找个舒服的枝桠咸鱼躺,就被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大司命拎去了冥界。
“师傅,上冥界干嘛去,就不能让我先歇歇?”
大司命拎着她往冥界走,耐心解释:“为师想了一下,你上次下界这般毫无沉浸感,定然是为师给你编的命簿太顺遂了。” 他指了指前方翻滚的黑雾,“下次下界,有个怨鬼自愿贡献出她的身体给你用,但她有交换条件,你要满足她。”
忘川河畔的三生石旁,立着个身着墨绿旗袍的女子。旗袍上绣着的缠枝莲早已被怨气浸成墨色,周身萦绕的黑雾浓得化不开,连面目都模糊成一团阴影。风吹过的时候,黑雾里传来细碎的呜咽,像无数根针在刺听者的心。
这生前是有多大仇多大怨?
曦滢瞠目看向自己的亲亲师傅:“师傅你还记得你徒儿是个星君而不是心理医师吧?”
大司命却一脸胸有成竹,玉尺轻轻点在曦滢眉心,一股清清凉凉的仙气淌进她的神魂:“怨鬼执念越深,越能见尽人间爱恨痴缠,” 见曦滢仍皱着眉犹豫,又狡黠一笑,眼尾的皱纹里都藏着促狭,“难不成,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曦滢星君,还怕区区一个怨鬼?”
这话瞬间激得曦滢星君柳眉倒竖,她一把拍开玉尺,梗着脖子道:“笑话!再恨的怨鬼我都见过,还怕应付不了这个?去就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那怨鬼要我摘月亮捞星星,或者屠了全世界,我可不奉陪!”
大司命推着曦滢往前走,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放心,她的条件,你定然能做到。”
“你是谁?”
“我叫喜塔腊·尔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