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保福晋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原本丰润的脸颊塌下去一块,望着棺木的眼神空茫茫的,像是丢了魂。
灵柩抵京那日,天色阴沉得像块浸了墨的棉絮。承恩公府门前的石狮子被素白的孝布裹了半截,府里的灯笼全换成了白绢面,风一吹就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皇后的父亲,葬礼无比隆重。
出殡那日,天阴得像要塌下来。
李荣保福晋被丫鬟搀扶着,一步步跟着棺木走,再回来承恩公府时忽然呕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素帕。众人慌忙将人抬回去,请来太医院的院判诊治,也只说是悲恸过度,伤了根本。
管家的四嫂肚子已经挺大了,管这些事情难免精力不济,只得拜托曦滢帮忙。
傅恒也不放心额娘的状况,暂时带着一家子搬回了承恩公府,但说到底,打李荣保去世后,承恩公府便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开春后,李荣保福晋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弱,常常坐在窗前望着北方发呆。
梨树冒出了嫩芽,她忽然有了些精神,让曦滢扶她到廊下坐着。阳光透过新叶洒在她脸上,她眯着眼笑了笑:“你看,这树又活了一年。”
李荣保福晋慢慢有些病的糊涂了,曦滢每日带着孩子们去请安,她都会拉着福灵安的手问:“你爷爷怎么还不回来?他答应要教你骑小马的,那匹白马还是他特意让人从张家口选的呢。”福灵安眨着大眼睛,看看额娘又看看祖母,不知该如何作答。
清明刚过,梨花开得正盛的时候,李荣保福晋在睡梦中去了。
她枕边放着件半旧的藏青马褂,是李荣保留下的,领口磨出了毛边,却被她摩挲得发亮。
傅恒在灵前烧那件马褂时,火苗窜得老高,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布料燃烧的焦糊味混着檀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像要把那些鲜活的过往都烧成灰烬。
两场丧事办下来,承恩公府的白灯笼还没摘,又换上了新的。
傅恒站在院子里望着那两盏并排挂着的白灯,忽然发现今年的蝉鸣来得特别晚。
廊下的白幡被初夏的风卷得猎猎作响,与祠堂里昼夜不息的诵经声缠在一起,像根无形的绳,勒得人喘不过气。
祠堂里新漆的灵位泛着冷光,李荣保夫妇的名字并排刻在檀香木上,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润色。
前些日子额娘还在暖阁里数着阿玛的归期,子侄们围着炕桌抢糖吃的热闹仿佛还在耳畔。
转瞬间却只剩这两座冰冷的灵位,只觉得人生聚散如萍,终究没忍住,滚烫的泪砸在灵前的蒲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从此以后我就只是大人,而不是少爷了。” 傅恒忽然低低地说,声音里带着种孩子气的怅然若失,不是因为弄丢了什么珍贵的身份,而是失去了珍贵的人。
曦滢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刚沏好的热茶,雾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若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人总要经历这一天的。” 曦滢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宽慰。
“尔晴,若有天我死你前边,你……” 回房时,傅恒忽然攥住曦滢的手,声音喑哑得厉害。
他话还没说完,胸口就挨了曦滢的一拳,力道里带着明显的警告:“不许乱说话!” 她瞪着眼睛,“会应谶的,快点呸呸呸。”
在司命星君跟前乱说话,嫌自己命太长了。
但傅恒难得没顺着曦滢的话头改口,反而握紧了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腕间那道浅淡的旧伤疤。
他望着她的眼睛,眸子里盛着化不开的恳切:“我是认真的。” 他望着她的眼睛,眸子里盛着化不开的恳切,“若我走在你前面,别像额娘一样伤心,好好过日子,把我忘了都行。”
“那你可要记好了 ——” 曦滢抽回手,指尖戳着他的胸口,语气十分郑重,“只要命没了,你我的缘分可就尽了。我肯定忘了你,你也别盼着什么下辈子下下辈子,咱们只有这一辈子。”
她是个神君,神生漫长,亘古不灭,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许下辈子,因为人有下辈子,但她没有。
没有的东西,是许不出去的。
她就算有点对傅恒犯迷糊,但底线绝对不能模糊。
傅恒被她这番话堵得喉头哽咽,最终只能伸手将她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嗯,我记住了,那就先过好这辈子。”
窗外的风卷着白幡掠过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应和这场沉重的约定。
满臣和汉臣的丁忧规定是不同的。
汉臣守孝需离岗丁忧二十七个月,严守着 “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 的古礼,麻布孝衣要穿足整整两个年头,案头的素烛得燃到灵前的香灰积满三寸。
但满臣不行,满臣人少,朝堂上的职位如同棋盘上的棋子,一步也错不得,皇帝断然不可能空置要员,让他们在家里守着灵堂抠脚不干活。
所以满臣只需要穿孝百天就得复工,余下二十几个月不必穿孝,却得一边守着 “心丧”,一边继续给皇帝搬砖。
为父母穿孝百日后,傅文成了新一代承恩公。
离任几个月之后,傅恒重新捡起了户部右侍郎的工作,不仅如此,乾隆又额外下了道旨意,命他在军机处行走。
这晋升速度,快得像坐了火箭,任谁看了都眼热——除了乾隆初年的第一宠臣,被乾隆亲口盖戳的,从他继位以来,第一受恩者的讷亲。
朝堂上议论纷纷,有羡慕他少年得志的,更多的却是暗讽:“毕竟是皇后的亲弟弟,这青云路走得也太顺了。”
连吏部的老尚书见了他,都忍不住捋着胡须感慨:“傅大人这年纪,老夫还在翰林院抄书呢,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啊。”
但傅恒只把这些闲话当作警示,像揣着块冰在怀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懈怠。
每日天色漆黑就出门,恨不得天黑才回府,把所有精力都埋进堆积的奏折里。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升迁已经太过迅速的时候,山西巡抚的官帽忽然毫无征兆的落在了傅恒的头上。
乾隆:一群只看得到裙带的蠢货,也不看看他要避开鄂党和张党挑一个完完全全只忠于自己的亲信有多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