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平静的日子没过几日,钟粹宫便传来了纯妃病危的消息。
和嘉公主守在床前,握着母亲枯瘦如柴的手,泪水淌了满脸。
纯妃的意识时断时续,浑浊的眼睛望着女儿,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在一个柳絮纷飞的春日,彻底没了声息。
乾隆追封她为贵妃,并命和嘉公主和永珹穿孝。
富察容音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飘落的梨花怔忡半晌,素白的指尖捻着佛珠,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句:她这一辈子,终究是被执念困住了。
承乾宫的娴贵妃默默的剪掉了一盏长明灯的灯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在她的引路之下,顺嫔果然害得纯妃一病不起,如今她也算是借了顺嫔的刀,报了积年的仇。
美中不足,替她穿孝的竟然有她的养子,虽然如今母子关系平平,见他为仇敌披麻戴孝,终究有些膈应。
娴贵妃的目光聚集在最后的一盏长明灯跳动的火焰。
她到底,还要等多久?
宝月楼的顺嫔听到消息时,正对着铜镜描眉。
还以为她与傅恒那点旧情,能在皇上面前掀起滔天巨浪, 她放下螺子黛,指尖抚过眉梢,结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了,真是没用。
一击不中,连一向亲和的皇后都对她疏远了,不复从前的亲和。
可是她没时间了,如今虽然还有宠,但乾隆明显对自己已经渐渐没那么热情,她得做些什么,顺嫔摸着头上的金钗,下定了决心。
苏静好的离世,丝毫不能拖延乾隆南巡的脚步。
纯惠皇贵妃小祭那日,御驾已行至江宁。
乾隆叫傅恒陪着,在甲板上看风景。
岸边的杨柳依依,新绿的枝条垂在水面,搅碎了满河的粼粼波光。
行至中途,富察容音与顺嫔也登上了御舟。
傅恒见后妃前来,便想告退避嫌,却被乾隆伸手拦住:稍后续议河工防汛事宜,不必下船。
话虽如此,傅恒还是识趣地退到甲板另一侧,与众人保持着数步的距离,背对着他们望着滔滔河水。
顺嫔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宫装,鬓边只簪了几支金簪,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眼眶微微泛红,悲伤呼之欲出,却又欲语还休。
“顺嫔,怎么了?” 乾隆看风景的余光瞥见她这副模样,随口问道。
顺嫔连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只是想起了纯贵妃,臣妾一直在反省,当时是不是说错了话,才害得她心结难解,潦草收场,死了皇上都不愿见她最后一面……”
“都过去了大半年,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事儿?”乾隆的表情有些古怪。
“臣妾本以为事情过了这么久,纯贵妃应该也不会再沉溺于不该有的感情了,”顺嫔抬起头,眼中蒙着层水汽,那日实在是忧心四公主,只想替她说句公道话,说开了傅恒大人并非嫌弃公主,免得两家因误会结仇。后来读了些中原诗句,才懂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的深意,臣妾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揭她心底的伤疤......
“皇上,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沉璧抱着乾隆的胳膊,纯真的目光望着他,“就算我要构陷谁,何必牵连富察大人,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后妃争斗历来只在宫墙之内,极少牵扯朝臣。
况且她们之间并无仇怨,甚至纯妃当时已经无宠,对于顺嫔来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乾隆低头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此怪异,让沉璧忍不住背上一寒。
“李玉。”乾隆道,“将海兰察八百里加急送的匣子带来。”
“是!”李玉立刻退下,回来时,手中捧着一只沾满尘土的木匣。
“打开。”
李玉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套霍兰族孩童的旧衣,一只银项圈,以及一些极寻常的孩童物件,可沉璧见了,脸色却
地褪尽血色。
“傅恒,这就是顺嫔陷害你的理由。”
傅恒震惊地转过身,目光远远落在木匣里的物件上,满脸疑惑:“皇上,这是?”
朕命海兰察彻查顺嫔往事, 乾隆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图尔都奏报说她因容貌绝世,受封霍兰圣女常年侍奉天神,故迟迟未嫁。可霍兰部规矩,圣女年满二十便要卸任,依俗成婚,图尔都费尽心机遮掩,终究还是露了马脚!
他每多说一字,沉璧脸上的表情就更冷一些,等他说完,沉璧便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或许这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女子,才是真正的霍兰部圣女。
沉璧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一个二十七岁的女子,还能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般天真烂漫?” 乾隆嗤笑一声,“真当朕那么蠢?”
顺嫔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浓浓的嘲讽。
富察容音回过神来,看向她:“顺嫔,你嫁过人?生过子?”
“是呀。”顺嫔拢了拢鬓发,举手投足间透着成年女性的慵懒与决绝,嫁过人,生过孩子,却还是被当作贡品送进宫中,只为满足你们皇上的私欲,我不得不与亲生骨肉分离,这深宫牢笼,本就是你们强加给我的!
傅恒恍然大悟:“当时你真是故意的?”
“没错,”顺嫔淡淡道,摘下天真的面具,她真正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倦意,厌倦这个世界,厌倦世上所有人,包括她自己,“我想死,可你不让。知道我多恨你吗?恨的想让你身败名裂,最后学我一样,从悬崖上跳下去。”
“那纯贵妃又哪里得罪你了?”富察容音表情复杂,她可怜这个女人,但顺嫔的确又为了复仇伤及无辜。
“谁让她爱你呢——傅恒,”顺嫔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疯狂的快意,纯贵妃爱的是你,不是皇上。没有她这枚棋子,怎么挑动你们自相残杀?怎么让你们身败名裂?怎么让天下人耻笑?又怎么让我出了这口怨气?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