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多久,便到了永璜的大喜之日。
婉妃作为他的养母,看着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儿子一身红袍,长成了一个大人,拍拍他的肩膀,眼泪不由自主就沁了出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也要娶媳妇了。”
乾隆难得握住了陈婉茵的手,也有些感叹:“可不是吗?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永璜都长这么大了。”
这是为数不多的婉妃的注意力不全然在乾隆身上的时候,永璜身着大红吉服,胸前绣着精致的团龙纹样,腰间系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
他看着婉妃泛红的眼眶,连忙上前轻轻拍了拍养母的手背,声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与郑重:“额娘放心,儿子就算成了家,出宫建了府,也定会常进宫来看您,不会让您孤单的。”
他知道婉妃这些年独自在宫中不易,待他如亲生子一般,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先想自己,这份恩情他始终记在心里。
不过就算是建府也是以后的事情了,今日的婚礼是按礼制在阿哥所隆重举行,庭院里早已挂满了红绸彩缎,红灯笼从门口一路蜿蜒延伸到正厅,连廊下的雀笼都系上了小红绸,映得整个院落喜气洋洋。
宫女太监们往来穿梭,捧着各式礼盒与祭品,脸上都带着笑意,一派热闹景象。
眼看长子成婚,永琏也就比永璜小一点儿,成婚也就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说不定眼看这皇孙,甚至是太孙都要生出来了。
乾隆心中突然生出了时光匆匆的怅然若失之感,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手握重权的父亲渐渐老去,而能干的儿子却在一步步长成,那种被时光推着走、权力似乎将要被传承的感觉,让他有端的生起了一种危机感。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实际上大家都门儿清,佯装不知罢了。
不过这份危机感很快被另一则消息稍稍冲淡——富察家曾经的话事人马齐,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春天。
这日清晨,马齐的长子富尔敦便急匆匆地给乾隆上了折子,奏报富察·马齐寿终正寝,享年九十二岁。
这个岁数在朝堂上已是难得的高寿,算得上是喜丧了。
比上辈子还多活了几年。
其实早在前些日子,傅恒来坤宁宫探望曦滢时,便悄悄告诉了她马齐的身体状况,言语间满是担忧,说老爷子近来精神愈发不济,怕是寿数将近了。
曦滢那时候还问呢,老爷子都九十多了,这命就顺其自然,不必再续了吧?他还有啥未尽之志吗?就算有,九十多了来没得偿所愿,还是别奢求了吧。
傅恒仔细想了想,似乎马齐确实没什么特别牵挂的事情,便回去后借着探病的机会,旁敲侧击地问了老爷子一句,想知道他是否还有未了的心愿。
得到的回答却让傅恒松了口气——马齐躺在病榻上,气息虽微弱,眼神却很平静,他缓缓摇了摇头,对傅恒说:“我这辈子辅佐过三朝君主,见证过盛世繁华,儿孙也都孝顺,没什么遗憾了。”
曦滢听了之后,没什么表示,那就让他顺其自然吧。
马齐病重期间,乾隆也十分重视,曾派御医调治,弘昼、永璜和永琏代为看视过了。
几人回来后,都向乾隆禀报老爷子已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乾隆担心曦滢得知消息后太过伤心——毕竟马齐是她的伯父,又是富察家的元老,便特意嘱咐永琏,要缓缓将消息告知曦滢,先只说马齐病了,过些日子再提病重之事,等马齐真的寿终正寝,想来她也就能做好心理准备了。
实际上永琏根本没缓,他心里清楚的很,曦滢才不会因为这种自然的生老病死而伤心过度。
况且就算自己在这里遮遮掩掩,富察家肯定都是把消息递给曦滢了的,不是傅恒就是他的舅妈们。
如今马齐正式离世,乾隆也按礼制给予了他极高的殊荣,赏银五千两治丧,追赠太傅之职,赐谥号“文穆”,又令其入祀贤良祠,加封号曰“敦惠”,算是对这位三朝老臣一生功绩的最好肯定。
可以说给足了他死后的哀荣。
处理完今日要紧的军机事宜,乾隆特意提前离了军机处,脚步匆匆赶往坤宁宫。
他想着曦滢听闻伯父离世,心里定然不好受,一路上都在琢磨该如何安慰,连平日里有些冷漠的眉眼间,都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愁绪。
乾隆制止了门外赵一泰试图通报的动作,让人掀帘子悄声走进坤宁宫暖阁,便见曦滢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衬得她面色平静如常,只是仔细一看,曦滢许久都没翻页,显然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书上。
过了片刻,乾隆似乎见一滴泪水溅落在书页上,随即她便抬手悄悄拭去,动作轻得像怕被人发现。
乾隆从未见过曦滢流泪,愣了愣,走上前轻声道:“曦滢,马齐的事……节哀。”
曦滢抬起头,眼睛有些红——刚才憋的,虽说乾隆没让通报,但她就坐在窗边,窗户也没关,难不成还没眼睛看见吗?
“皇上……伯父他……”曦滢开始随地大小演,话说到一半,眼泪又滴下来,一副悲痛难抑的模样。
乾隆见状,连忙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满是怜惜:“朕知道你心里难受,马齐是三朝老臣,又是你的亲人,可他享年九十二岁,已是喜丧,你也别太过伤怀,身子要紧。”
曦滢“哭”得更凶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帕子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阿玛走得早,没有伯父们的照拂,也没有我的今天……如今他走了,心虽是喜丧,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
马齐寿终正寝,本没什么好伤心的,但见乾隆这般小心翼翼安慰,这个表现也只能说是什么场合做什么事罢了。
乾隆被她哭得心疼,心中升起一股怜惜——这是他从未对曦滢产生过的一种情感,连忙叫来素蕊递上热茶,又温声劝慰:“朕已下旨厚葬,给了他最高的哀荣,也算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你若是实在想念,往后朕让傅恒陪你去富察家祠堂祭拜便是。”
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