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论及佛法,在这里的这些时日,我便发现了,娘娘不常来参拜,即使陪同皇上过来,也从来什么都不求,皇后娘娘其实是不信佛的。”
曦滢坦然颔首:“大师慧眼,佛家讲‘色空不二’,求的是脱离轮回的涅盘;而道家讲的是‘道法自然’,认为天地万物自有其运行规律,我的确还是信道教比较多,可惜生来就有一副石头心,到如今尚未参透。”
厄音珠看向曦滢:“娘娘素来仁善,怎会是石头心呢?”
安吉桑波望着鸿雁消失的方向,指尖轻捻佛珠,他是听懂了曦滢的意思的:“娘娘何须自谦?石头这般坚定的内心,反倒是勘破虚妄的根基。道家求自然,佛家求空性,看似路径不同,实则都在寻一颗不动心。正如鸿雁南飞、草木枯荣,方才那鸿雁,落于我手时不贪糌粑之味,振翅高飞时不恋掌心之暖,但等到春天,鸿雁便又回回到见翠的草原,喝化开的第一汪湖水,这不就是它们的道么?”
“佛与道,差异在表,相通在里。”安吉桑波微微一笑,“道家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是警示世人莫被外物迷了本心;佛家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讲的是众生勿执于表象。娘娘身为中宫,身处红尘最中心,却能不随波逐流本就是修行。只是红尘炼心,比寺观清修更难——信神佛的人有心软之处,神佛不在于多么神明灵验,而是让漂泊无助之心有一寄托安慰之处,扶持来日之路而已。”
曦滢微微颔首,笑容超脱:“多谢大师点悟,不过时辰不早了,我需回宫处理琐事,今日就谈到这里吧。”
说罢,便带着素心转身离去,厄音珠向来虔诚,稍后的法会还要接着参加,便留了下来。
离开雨花阁之前,厄音珠收下了安吉波桑大师所赠的一把藏香并一个青铜香炉,便吩咐朵颜点了起来。
朵颜点了一把放在窗台下,厄音珠身边的新分拨的小宫女蕊儿连连道:“好冲的气味,可比素日点的香冲多了。”
厄音珠笑道:“藏香是这样的,不仅是对上师三宝的供养,并且积聚无量无边的福智二资,对身体、气脉及心神多有裨益。也是安吉波桑大师有心,才赠了本宫一小把。”
厄音珠见蕊儿似懂非懂,也不再多言,低头轻嗅那藏香,过了一会儿又道:“这香味虽有些冲,但后劲清凉醒神,分一份送给皇上。”
皇后娘娘之前就三令五申,说宫里不许私相授受,今日收了大师的赠礼,多少还是得跟皇上过个明路,不得不说,厄音珠虽然说不上太明白中原的礼数,但有时候小动物一般的直觉,真的会救她大命。
乾隆收了香炉和藏香,果然也没多想,只是笑了一声:“厄音珠倒也知道事事念着朕。”便把此事丢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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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乾隆忙着金川的军务,天天跟军机处过日子,也不翻牌子了。
按理说争宠的对象都不进后宫了,宫里该平静一段日子了,谁知这天夜里竟然平白无故的闹了刺客。
参加完雨花阁晚间的法事的厄音珠正如往常一般快乐的沐浴,洗去身上沾染的藏香的气味,她正泡在洒满花瓣的浴桶中闭目养神,心里感叹着,自己阿爸安排自己进宫,真是最好的安排了,不然哪里过得上这般舒适的日子。
忽然听得外头“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器皿碰撞声,隐约还夹杂着侍卫的呼喝与兵器交击的脆响。
厄音珠心头一惊,猛地睁开眼,一旁伺候的侍女朵云也脸色发白,厉声朝着门外喝道:“什么事?竟敢惊动小主!”
门外很快传来启祥宫总管太监庆贵惊慌失措的声音:“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小主要紧!”
这一惊非同小可,厄音珠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反了天了!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个小毛贼敢在本宫的启祥宫放肆。”厄音珠豁然从水里站起来,朵颜旋即拿一件素白寝衣将她密密裹住,又快步取来外袍帮她穿戴。
还没等她穿戴妥当,外头的喧闹声忽然小了许多。紧接着,就见庆贵手里提着一盏羊角灯笼,挑帘匆匆进来,脸色还是苍白的,进门便跪倒在地:“奴才无能,让小主受惊了!”
“少废话!到底怎么回事?刺客抓住了没有?”
庆贵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结结巴巴地回禀:“方才奴才烧了热水,打算放在暖阁外供娘娘所用。谁知奴才才过院子,却见有一个白袍刺客翻墙进来,奴才吓得摔了脸盆,那人听见动静立刻翻墙走了。谁知便惊动了外头巡守的侍卫,进来查看。”
“启祥宫竟敢有刺客闯入,实在是笑话!那结果如何?”
厄音珠平日里虽爽朗大方,待下人也算宽厚,但真动了怒时,脾气也颇为火爆。
庆贵被她吓得身子一缩,愈发惴惴不安:“刺客跑得快,已经不见了。”
“一群无用的东西!”厄音珠厉声呵斥,庆贵吓得连连磕头。可骂过之后,她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丝疑虑,眉头紧紧皱起:“你方才说,你一发现刺客喊出声,外头巡守的侍卫就立刻听见了?”
庆贵连忙答了“是”,厄音珠的眼神愈发锐利:“我记得清清楚楚,巡守侍卫的班次都是定好的,这个时辰本不该是在附近,怎么会这么快就到启祥宫来?这不合常理。”
庆贵愣了一下,仔细思索片刻后,才斟酌着回答:“许是因为咱们启祥宫穿过两道门就是雨花阁,如今雨花阁住着大师和他的弟子们这些外男,按照宫里的规矩,侍卫们得加强周边的巡查力度,走得勤些、快些也是有可能的。”
厄音珠一拍手,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眼神却愈发警惕:“对啊,宫里有外男。”她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不像是简单的刺客闯入,可能是一个坑,“去将今夜之事禀告皇后娘娘,本宫去求皇上庇护。”
这件事不能息事宁人,必得闹得天翻地覆才好。
反正她是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