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浮纸被风卷上井壁,火光映出“婺源岭”三字未久,林昭已将黄绢卷紧贴胸口藏好。巷尾黑袍人掷下绢卷即走,身影没入转角暗处,未留片语。他俯身拾起,尚未展视,风起纸动,那井畔残页竟又飘起,贴于石壁,墨迹在幽光中扭曲如蛇。林昭立定,指尖微颤,却非因惧,而是警意如针,刺入骨髓。
他未归客栈,反折西行。断魂巷狭长逼仄,两壁高墙夹道,仅容一人侧身。足音轻叩青石,回响如叩骨。袖中铁尺始终未离掌心,黄绢一角仍露于襟内,触肤微凉。行至巷中,头顶瓦片微响,非风动,乃人移重心之兆。
三道黑影自檐上跃下,刀光直取咽喉。为首者刃锋偏左,意在断颈,林昭后仰避锋,肩背撞墙,顺势滚地,黄绢滑入怀中更深。井栏在侧,他借其遮形,一滚即止,右足蹬地,铁尺横架,格开第二人劈势。刀尺相击,火星迸溅,腕骨震麻。
他未呼救,只厉声喝:“赵文炳买凶杀人,天理昭昭!”声穿巷口,直冲夜穹。刺客不语,动作如一,第三柄刀已自斜角刺来,直取心口。林昭侧身避刃,布袍撕裂,铁尺反撩,逼退一人,然三人成三角围势,步步紧逼,退路已断。
巷口忽亮火光,非巡更灯笼,而是数支火把齐举,封住出口。林昭心知此非援兵,乃伏兵合围。他背贴井栏,目扫三敌,见首刺客右腕微抬,短剑剑格处一道古篆阴刻,形如“赵”字变体。此纹非市井刀匠所铸,乃临安赵氏祖传兵刃标记,只赐族中执事与亲卫。
他忆起文会中赵氏亲信冷笑之貌,心下雪亮:今日当众折辱其威,已触其逆鳞。然此三人招式凌厉,进退有序,非乡间打手可比,实为军中格杀之技。赵氏何来此等死士?念头未落,三人再动,刀势如网,封其腾挪。
林昭佯作力竭,靠墙喘息,肩头起伏,似不支。首刺客逼近,刀尖轻挑其喉,欲作最后一击。林昭忽抬左足,猛踢地面尘土,沙石扑面。刺客闭目刹那,他右足蹬墙,借力前冲,铁尺横扫,逼开左右二人,反手夺其短剑。寒刃入手,尚未稳握,背后风声骤起——第三人已跃身扑来,长刀劈顶。
千钧一发,屋脊之上一道黑影掠下,如鹰击兔。来人未持兵刃,双掌翻飞,指戳掌劈,三招之间,已将左右二人击退丈外。首刺客回身欲战,黑影足尖点地,腾空旋身,一记肘击正中其颈侧,其人闷哼倒地。第三人欲逃,黑影自袖中掷出短镖,乌光一闪,钉入其肩,将其牢牢钉于木门之上。
火把光渐近,黑影不滞留,落地即退,掠至林昭身侧,低语四字:“小心裴党。”声如砂石磨刃,不似常人语调。林昭欲问,其人已跃上屋檐,黑袍翻卷,消失于夜雾。
他立于原地,怀中黄绢已被划破一道裂口,边缘参差,显是方才格斗中为刀锋所伤。地上三刺客,一昏一伤一死。死者面巾脱落,面目陌生,然衣衫内衬翻出一角布片,绣有“海晏”二字,针脚细密,纹样古朴。林昭认得此记——去岁临安盐案,查获私盐一案,盐包内衬皆绣此二字,乃东南盐商暗记,官府未敢深究,因牵涉盐引总司,而总司正归裴党掌控。
他蹲身检视死者佩剑,短刃已断,然剑脊阴刻纹样清晰可辨:蟠螭缠枝,首尾相衔,与赵家祠堂所悬祖剑纹路一致。赵氏兵刃,盐商标记,裴党警告——三者交汇,如蛛网收丝,直指幕后。
他将断刃与布角收入贴身小囊,未动死者尸身。火把光已至巷口,人声嘈杂。他未等来者,转身潜行,绕小径归清源客栈。至房门,推扉而入,闩门落锁,取烛燃灯。
张砚与李崇文尚未归。他未点灯久照,只以烛火烘烤黄绢残卷。绢面原似空白,经火微炙,背面渐显淡墨字迹:**“勿赴婺源岭”**五字,笔锋瘦硬,与井中“婺源岭”三字同出一人之手。前者墨新,后者墨未干,皆为同一人连笔所书,或为同一夜所为。
他取纸笔,默写文会所论策论要点。赋役、漕运、农政三策,条理分明。至“漕运损耗”一条,他提笔稍顿,故意于“分段转运”后添一句:“然须经婺源岭仓中转,方可省力。”此言实谬——婺源岭地处偏僻,无转运仓,且山路险峻,不宜重载。若有人据此设局,诱其赴岭,便可断其行踪,或埋伏于途。
他将写毕纸页折好,置于案角,明日本可借同窗之手散出。烛光摇曳,映其侧脸,眉峰紧锁。断刃在囊,布角在怀,黄绢在案,三物并列,如棋局初布。
门外忽有轻响,非叩门,乃窗棂微动。他未起身,只将烛火吹灭,室中顿暗。窗外人影未入,仅留一线缝隙。他静坐不动,手已握紧铁尺。
窗缝缓缓扩大,一只手掌探入,掌心托一物——半枚铜符,刻有竹节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