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入窗棂,案上地图的墨迹已干,唯“临安”二字仍被光影覆着。林昭未动,指尖在“李守义”三字上轻轻一叩,随即起身,命人唤来老吴。
“去工部旧档房,查嘉和十七年东宫退役名录,尤其临安籍者,不得遗漏。”
老吴应声欲走,林昭又道:“再调两名岭南旧兵入府,换下前院巡夜的杂役。”
老吴顿步:“大人可是察觉有异?”
“昨夜所查之事,已动其根本。他们不会坐视。”
话落,他步入书房,将那册《工部旧制图》摊开,对照府邸格局细看。图中一角标注“夹壁通气井”,位于书架后墙,原为夏日散热之用,后因潮湿废弃。他绕至墙边,指节轻叩墙面,声音空 hollow——通道尚存。
“就从这里。”
他命老吴以修缮为由,封死井口外层,内里却留一线活口,装设铜铃绊索,悬油灯于井中。一旦开启,灯倒铃响,前院即知。又令两名旧兵扮作仆役,白日洒扫,夜则潜伏耳房,听令而动。
三更未至,林昭于书房案前铺开一纸文书,笔迹仿先帝朱批,内容虚设:“三日内联络旧卫七人,于城南废驿集结,共启先机。” 他将纸压于镇纸之下,吹熄灯烛,转入夹壁暗道,自内凿孔窥视书房动静。
夜渐深,府中巡更三遍,万籁俱寂。
子时刚过,屋顶瓦片微动,一片薄雪滑落檐下。少顷,后墙通风井铁盖无声掀开,一人自井中滑下,足尖点地,竟无半分声响。黑衣蒙面,手握短匕,目光直落书案。
他径直走向镇纸,取起那纸文书,就着窗外微光细读。嘴角微动,似有得色。
刹那,脚下绊索轻响,铜铃骤起!
前院破门声起,两名“家丁”冲入,刀未出鞘,已封住门窗。刺客反手掷出匕首,削断铃索,旋身跃起,欲夺门而出。
林昭自暗门闪出,抬手将镇纸猛掷油灯。灯倒火倾,屋内一暗。刺客扑向门口,却觉脚下一沉——一张柔韧大网自梁上垂落,将其裹入。
他奋力挣扎,匕首划网,却如割藤筋,寸寸受阻。旧兵趁势扑上,以布巾塞其口,铁链锁其手足,押入地牢密室。
林昭随后而至,命人取冷水泼面,又以银针探其舌根。片刻,针尖挑出半粒黑丸,触手即化,腥臭扑鼻。
“乌心丸。”他低声道,“宫中禁药,三十年前仅先帝亲卫配发。”
他亲自剪开刺客内衫,左肩赫然烙有一记印记:一弯残月托“裴”字,下缀“七”。
林昭盯着那烙印,语气如冰:“裴元衡七死士,代号以月相为序。初一为‘朔’,十五为‘望’,你排第七,当是‘晦’。”
刺客闭目不语。
“前六人,三个死于岭南密道,两个焚于军火库,一个溺于矿脉暗渠。”林昭逼近一步,“你们早该知道,我专克你们这一路。”
刺客眼睑微颤。
林昭从其腰间取下匕首,翻看柄尾。在极暗处,以指腹摩挲,触得细微刻痕——一道斜纹,交叉两点,形如“工”字变体。
他心头一震。
此符号,与第55章军火库账本上的标记完全一致。那是裴党私运军械时,工部内应所用的暗记。
“你从工部来。”林昭冷声道,“不是死士,是旧吏。”
刺客猛然睁眼。
“裴元衡倒台后,你们藏身工部,借修缮之名,掌控城防机要。如今察觉我查旧卫,便知遗诏已现,故主令你今夜毁我口,灭我身,三更必须成事——对否?”
刺客喉间发出低哼,似欲开口。
林昭命人再施冷水,缓其毒发之速,又取来纸笔,置于其前。
“写。”
刺客闭目良久,终提笔,字迹颤抖:
“主上知你得诏。命我取伪诏,毁真迹,若不成,杀之。”
“主上是谁?”
刺客摇头。
“裴元衡已贬岭南,诏书明令不得干政。你效忠的,是他的心腹,还是他本人?”
刺客仍不答,但指节微动,似有挣扎。
林昭盯着那“七”字烙印,忽道:“你们七人,皆由裴元衡亲手烙印,灌药立誓。他若已死,你们当自尽殉主。你未死,说明他还活着,或有人代行其令。”
刺客瞳孔骤缩。
“告诉我,‘晦’字死士,归谁调遣?”
刺客咬牙,终吐一字:“……监。”
林昭眉峰一凛。
监?
工部有监工,内侍省有监令,宗人府有宗监。但能调动裴党残余、掌握宫中禁药、知晓遗诏动向者——唯有**工部总监**。
那人姓崔,名元礼,裴元衡门生,掌工部营造司十余年,深居简出,从不涉政争。却掌控京城九成修缮工程,连宫城门轴更换,皆由其手。
林昭缓缓收起匕首,命人将刺客锁入地牢最深处,不得见光,不得进食,只供水,严令看守不得泄露半字。
他返至书房,重铺地图,将三点连起:
“李守义”——“旧卫三”——“残月七”。
又于旁侧写下新线索:
“工部总监,崔元礼,嘉和十二年入部,曾监修观星台基。”
他提笔,在“崔元礼”下划一线,续写指令:
“查裴党死士编制,溯工部旧档,寻‘晦’字编号归属。”
烛火摇曳,映得字迹如刀刻。
他凝视良久,忽觉袖中微热。
取出怀中遗诏,背面淡红字迹再度浮现:
“赤檀非死物,旧卫尚存三。若寻玄衣之根,当查东宫旧役。”
与刺客所言“主上知你得诏”相互印证——对方不仅知晓遗诏存在,更知其内容关乎“玄衣玉人”。
说明裴党早已渗透先帝旧卫系统。
他重将诏书贴身藏好,吹灭烛火。
屋内一暗。
窗外,更夫敲过四更。
一道黑影自府外掠过,停在巷口,仰头望了一眼书房方向,转身隐入夜色。
林昭立于窗后,未动。
他知道,这一夜的擒获,不过是掀开了帷幕一角。
真正的杀局,尚未开场。
他取出匕首,以布细细擦拭,刀身映出他半张脸,冷峻如石。
擦至柄尾,那“工”字暗记在烛下微微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