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沙丘扬起的尘头越逼越近,林昭已立于校场高台之上。他未披甲胄,只着短褐束带,手中握着一面令旗。远处了望卒再度高呼:“敌骑百数,无旌旗,持弯刀,正沿旧渠南侧疾进!”
林昭将令旗一展,传令兵立刻奔向各营。五名校尉闻讯而出,一人尚在系甲,另一人已提枪上马。林昭沉声道:“非大军压境,乃游骑探路,意在劫粮扰屯。若放其深入,新垦之田、初聚之信,皆将动摇。”
右翼三队率先列阵。这些士卒晨间操练未停,暮时演阵如常,虽连日耕战交作,然筋骨渐韧,号令一出,顷刻成列。林昭命他们退至南门外新开沟渠之后,以土埂为障,弓手居前,长矛次之。又遣两队伏于东西高坡,待敌入洼地即鸣鼓出击。
他自己亲率亲兵五十人,屯于中路空野,作为策应。
敌骑逼近至三里外,见城门半开,田间有人影走动,顿时加速冲来。为首者挥刀大喝,声如狼嗥。林昭凝神注视,见其马蹄溅起黄尘,路径直取粮囤所在。他轻抬令旗,传令前军佯退。
守军前队缓缓后撤,脚步有序,不显慌乱。西戎骑兵见状,以为怯战,愈发猖狂,纵马跃入旧渠洼地。那处本是淤塞河道,经近日疏浚,尚有积水泥泞,马蹄陷落难行。数十骑正挣扎间,林昭猛然挥下红旗。
东西两侧高坡鼓声骤起,伏兵齐出。箭矢自高处倾泻而下,夹杂石块滚木,砸得敌骑人仰马翻。前军亦止步回身,强弓劲弩齐发。敌首尚未反应,已被射落马下。
一名年轻士卒执矛突前,刺倒一名摔地敌骑,却被对方反手割伤臂膀。他闷哼一声,仍死死压住敌人,直至同伴赶来将其擒获。另有两人合力拖起一匹惊马,堵住缺口,防敌突围。
林昭坐镇中军,目视全局。风势忽转,沙尘扑面,几名弓手眯眼难辨。他当即改令,以蓝旗左摇三下,示意西侧伏兵缩短射距,专攻马腿。片刻后,哀鸣四起,残敌仓皇后撤,却因来路泥泞,多有坠马被俘者。
战不过半个时辰,敌骑溃散。清点战果:斩首二十七级,俘敌八人,夺马四十一匹,兵器若干。己方轻伤十三人,无阵亡。缴获之中,有一皮囊藏有火油,显是欲焚我粮草。
林昭命人将俘虏押下看管,战利品尽数抬至校场陈列。又召全营集结,不论值守或轮休,皆须到场。
士卒陆续列队而来,起初沉默肃立。有人脸上还沾着泥土,有人拄着锄头当拐杖。老兵们站在后排,目光谨慎,似在观望这位文官出身的监军能否稳住局面。
林昭走上石台,身后跟着三名刚从前线归来的低阶士卒。一人手臂缠布,一人靴子破裂,另一人满脸烟灰。他指着三人道:“此三人,非将校,非世族,亦无功名。但今日临敌不退,一人擒敌,一人护粮,一人断后阻追。我宣布,各记功一等,另赐新米五斤,由营仓即日发放。”
台下微微骚动。
他又提起一面踏破的敌旗,举过头顶:“你们种下的第一片田,今日也流了第一滴血。但这血没有白流。我们守住了地,也打退了贼。荒地能长粮食,也能埋敌骨!”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人说,我们是边军,注定苦熬;有人说,朝廷忘了我们。可就在昨日,京中百姓捐银捐物,名单贴在营门,一笔一笔,清清楚楚。他们没忘。只要我们自己不认命,甘州就不会倒!”
台下一名老卒忽然抬头,眼中泛红。他曾投书“军情直递”,诉家中田产被夺,三年不得归省。此刻握紧拳头,低声说道:“大人说得对……不能认命。”
林昭跳下石台,走到队伍前方,面对众人:“从今往后,每胜一仗,必录战功;每伤一人,必报抚恤;每一粒米,每一件衣,皆有账可查。我不敢说日后无险,但我敢说——你们流的汗,不会被人偷走;你们洒的血,不会被人抹去。”
话音落下,一名曾参与垦荒的士卒突然举起铁锹,高喊:“大人在田里与我们同挖,在阵前与我们同战!这样的官,我服!”
呼声如裂云而出。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相继举起兵器或农具,齐声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声浪滚滚,震得营墙簌簌落土。炊烟袅袅升起,饭香弥漫空中。士卒归营时步伐整齐,肩背挺直,再不见往日萎靡之态。
夜幕渐垂,林昭立于校场边缘,手中仍握着那面破旗。一名亲随上前禀报:“俘虏已关入囚棚,审问之事是否现在开始?”
林昭点头,正欲迈步,忽觉脚下一滞。低头看去,一只断箭插在泥中,箭羽染血,尾端刻着一道细痕——并非大晟制式,也不似西戎寻常标记。
他蹲下身,用指尖拂去箭杆上的尘土,发现那道刻痕竟是一个极小的“裴”字轮廓,线条扭曲,像是匆忙划就。
林昭神色微凝,将箭拾起,握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