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父子的夜半私语像一根刺,扎在刘远洋的心头,让他时刻保持着警觉。他意识到,无论是省柴灶还是豆芽,都像是藏在水下的礁石,稍有不慎就可能让他的小舢板撞得粉碎。
他必须更快地行动,更巧妙地隐藏。
接下来的几天,他减少了在院子里活动的时间,更多是待在屋内,守着那桶豆芽,仿佛那是什么需要精心呵护的宝贝。同时,他开始了第二轮豆芽的培育,这次他稍微增加了一点豆子的量,但依旧控制在很小的规模。他需要维持“货源”的稳定,但又不能量大到引人怀疑。
与王石头和狗娃的交易也变得更为隐秘和谨慎。他不再让他们进院子,而是约定在黄昏时分,趁着天色将暗未暗、人迹罕至的时候,在屋后那片小竹林边缘进行。交换的物品依旧是少量的糙米或偶尔的一枚鸡蛋,有时甚至是一小撮盐巴——这在农家也是硬通货。
每一次交易,他都反复叮嘱两个少年,务必小心,说法要统一(就说是从偶尔路过的货郎那里换来的稀罕物),并且要间隔几天再进行下一次。
王石头和狗娃虽然年纪小,但也感受到了其中的紧张气氛,执行得一丝不苟。他们甚至自发地担当起了哨兵的角色,交易时会轮流留意周围的动静。
靠着这点零星的、小心翼翼的交换,刘远洋家的米缸里,终于不再是那么触目惊心的空旷,偶尔的蒸蛋羹也让兄妹俩的脸上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这点改善微不足道,却像沙漠中的甘泉,支撑着他们艰难前行。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刘远洋正在屋内给豆芽换水,院门外传来了一个不算陌生、却绝不算友善的声音。
“远洋在家吗?”
是刘永年族长身边的那个中年汉子,刘远洋的某个堂叔,刘旺。上次族长来“探病”,他就跟在身后。
刘远洋心里咯噔一下,迅速盖好木桶,示意有些紧张的小丫去开门,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衫,做出刚睡醒的惺忪模样,迎了出去。
刘旺站在院门口,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用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着院子。他的目光在院墙根下那个样式古怪的新灶台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屋檐下那堆明显比别家整齐、也似乎更“经烧”的柴垛,最后才落到刘远洋身上。
“旺叔,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刘远洋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侧身让开。
“不坐了,”刘旺摆了摆手,语气还算平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就是路过,看看你伤养得怎么样了。三叔公惦记着,让我来问问。”
“劳三叔公和旺叔挂心,好多了,就是身子还有点虚,使不上劲。”刘远洋垂下眼,恭敬地回答。
“嗯,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还磕到了头,是得好好将养。”刘旺点点头,话锋却微微一转,“不过,我瞧着你这院子,倒是收拾得挺利索。听说,你还弄了个新灶台?”
来了!刘远洋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旺叔您见笑了。就是躺着无聊,瞎鼓捣。看着那旧灶坯废了可惜,就试着用泥巴糊了糊,没想到还能将就用。比不得屋里那个正经灶台,就是图个在外面做饭,少点烟气,不呛着小丫。”
他将动机归结为“无聊”和“心疼妹妹”,并且强调是“将就用”、“比不得正经灶台”,极力淡化其特殊性。
刘旺眯着眼,又打量了那灶台几眼,似乎想看出点什么名堂,但终究不是专业人士,只看得出样式古怪,也瞧不出太多所以然来。他“嗯”了一声,似是随口问道:“还听说,前阵子石头娘为了个鸡蛋,跟你闹了点不愉快?”
刘远洋心里暗骂,消息传得真快。他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委屈和无奈:“是石头弟弟心善,看我伤着,硬塞了个鸡蛋给我。他娘误会了,已经让三叔公说和开了。都是误会,误会。”
他绝口不提自己“帮认字”的事,将所有焦点都集中在“鸡蛋”和“误会”上。
刘旺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刘远洋那带着病容的苍白和恰到好处的懦弱表情,完美地掩盖了一切。最终,刘旺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远洋啊,你是大人了,做事要有分寸。族里照顾你们兄妹不容易,莫要再惹出什么是非,让三叔公操心。”
“是,是,旺叔教训的是,远洋记住了。”刘远洋连连点头,姿态放得极低。
刘旺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没再说什么,背着手,踱着步子离开了。
看着刘旺的背影消失在村路尽头,刘远洋脸上的谦卑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刘旺的到来,绝非偶然路过。这更像是一次试探,一次警告。族长那边,显然已经注意到他最近的一些“异常”举动,无论是新灶台,还是之前的鸡蛋风波。
虽然暂时应付了过去,但可以想见,他已经被放在了某个观察名单上。以后的一举一动,恐怕都会落在某些人眼里。
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他关好院门,回到屋内,看着角落里那桶生机勃勃的豆芽,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能再这样小打小闹了。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的“异常”变得合理,甚至能为他带来一定保护伞的契机。
光靠偷偷发豆芽和垒个怪灶,不足以改变命运,反而容易引火烧身。
他需要更大的筹码。
可是,筹码在哪里?
他走到窗边,望着刘家坳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远处连绵起伏、沉默如巨兽的群山。
希望,似乎也如同这天气一般,阴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