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渊的书房烛火彻夜未明，案上的茶盏早已凉透，他指尖捻着一枚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扬州城的私盐之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中央，而那幕后之人却始终藏在阴影里，戏耍着所有人。
“老爷，码头那边还是没消息。”管家躬身禀报，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
江文渊猛地将玉佩拍在案上，玉质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三天前，他亲自找到码头最有门路的苦力头目，沉甸甸的银子堆在对方面前时，那汉子拍着胸脯保证，不出三日定能将私盐的藏货地揪出来。可如今三日已过，派去的人跑断了腿，别说整批私盐，就连半粒盐渣都没寻到。
“废物！一群废物！”江文渊低声咆哮，眼底满是戾气。
可更让他气急败坏的是，那黑脸汉子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暗市。江家的眼线换了一波又一波，死死盯着汉子的骡车，眼睁睁看着他清晨赶着空车出城，不过两个时辰便满载而归，车板上盖着的粗布下，隐约能瞧见白花花的盐粒轮廓。眼线们不敢怠慢，一路悄悄尾随，眼看骡车拐进城外那片茂密的橡树林，众人屏息等候，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汉子竟赶着空车慢悠悠地出来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
“见了鬼了！”领头的眼线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那么大一车盐，难不成凭空消失了？”
同伴们也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嘀咕：“莫不是真有什么妖法？”
这话刚出口就被狠狠瞪了一眼，可没人能解释眼前的怪事。更让他们窝火的是，暗市入口旁不知何时新开了个茶水摊，摊主是个手脚麻利的中年妇人，待客热情，嘴也闲不住，端茶递水的功夫就跟客人闲聊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那天天来卖盐的黑脸汉子，可不是凡人，是狐仙下凡呢！”妇人往茶碗里续着热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有茶客凑趣追问：“哦？这话怎么说？”
“嗨，江家那么大的势力，派了多少人盯着？不照样连盐的影子都摸不着？”妇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听人说，他那车盐能隐身，官兵来了就藏起来，官兵走了就冒出来，这不是法术是什么？”
“可不是嘛！昨天我还看见巡盐兵在附近转悠，结果连人家的车轱辘印都没踩着！”另一个茶客附和道。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江家眼线的耳朵里，他们气得脸色发青，却偏偏不能发作，只能在心里暗骂这妇人妖言惑众。可流言就像野草，越传越盛，没过两天，“狐仙卖盐”的说法就在扬州城里传开了，连寻常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说江家作恶多端，连老天爷都看不惯，特意派狐仙来搅局。
盐运使李德全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坐在盐运司的官署里，面前的公文堆了厚厚一摞，可他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私盐猖獗到这个地步，他这个盐运使难辞其咎，若是被上头追责，乌纱帽保不住是小事，怕是连身家性命都要搭进去。
“来人！”李德全猛地一拍桌子，对着门外喊道。
两个心腹衙役连忙进来听令。
“再增派两队巡盐兵，全给我盯着暗市和城外的几条要道，务必把那私盐的运道查出来！”李德全咬牙切齿地吩咐，“告诉弟兄们，谁能抓住那黑脸汉子，或者找到盐仓，赏银五十两！”
重赏之下，巡盐兵们倒是干劲十足，连日来在扬州城里城外四处巡查，可奇怪的是，他们明明把暗市周围的街巷都守得严严实实，却连一辆可疑的运盐车都没见到。那些私盐就像长了眼睛，总能避开巡查，准时出现在暗市上。
这一切，却给了萧北辰可乘之机。
这天上午，萧北辰身着亲王蟒袍，带着几名亲信径直走进了盐运司。李德全听闻消息，连忙出门迎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萧北辰却没心思跟他虚与委蛇，径直走进官署大堂，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巡盐记录上：“李大人，本官听闻近日扬州私盐横行，百姓怨声载道，不知盐运司查到了什么线索？”
李德全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道：“回王爷，下官已经加派了人手全力追查，只是那私盐贩子十分狡猾，一时之间还没找到突破口……”
“是吗？”萧北辰随手拿起一本巡盐记录，缓缓翻开，眼神锐利如刀，“可本官听说，巡盐兵连日巡查，却连运盐车的影子都没见到，李大人觉得，这是贩子狡猾，还是有人故意放水？”
李德全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后背也浸湿了一片：“王爷说笑了，下官怎敢放水？实在是那私盐贩子太过奸诈……”
“既然私盐如此猖獗，盐运司账账目想必能看出些端倪。”萧北辰合上册子，抬眼看向李德全，语气不容置疑，“本官要彻查盐运司近三年的所有档案账目。”
李德全脸色骤变，连忙摆手：“王爷，这……这不合规矩啊！盐运司的账目自有户部核查，王爷您此举……”
“规矩？”萧北辰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李德全不由自主地后退，“是查账的规矩重要，还是揪出私盐背后的黑手，还扬州百姓一个公道重要？亦或是……李大人的账本里，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最后一句话像重锤一样砸在李德全心上，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心里清楚，盐运司的账目早就被他和江文渊联手做了手脚，一旦彻查，所有的猫腻都会暴露无遗。可萧北辰是亲王，手握实权，他根本不敢违抗。
“开门。”萧北辰不再看他，对着身后的亲信吩咐道。
档案房的门被强行打开，一股尘封的纸张味扑面而来。萧北辰带着亲信走了进去，将近三年的账册、档案全部搬了出来，堆在大堂的桌案上，密密麻麻摆了满满一桌。
“从今天起，本官就在这里对账。”萧北辰坐下，拿起一本账册翻了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李德全站在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来回踱步，却偏偏不敢进去阻拦。他知道，萧北辰这是铁了心要查到底，若是真被查出什么，他和江文渊都得完蛋。
江文渊得知萧北辰彻查盐运司账目的消息时，正在书房里筹划着新的抓捕计划。听到管家的禀报，他手里的毛笔“啪”地一声掉在宣纸上，墨汁迅速晕开，染黑了大半张纸。
“萧北辰！”江文渊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底满是怨毒。他没想到，萧北辰竟然会突然插手私盐的事，还直接盯上了盐运司的账目，这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老爷，现在怎么办？”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文渊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阴鸷起来：“明的查不到，那就来暗的。今晚，我亲自带人去埋伏，我就不信，抓不到那黑脸汉子的现行！”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江文渊带着二十多名身手矫健的家丁，埋伏在暗市附近的一条必经之路旁。这条路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林，夜色浓重，正好用来隐藏身形。
家丁们手里都握着棍棒刀斧，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路口。江文渊藏身于一棵大树后，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佩剑，耐心等待着。
三更时分，一阵清脆的车轮声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江文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抬手做了个准备的手势，家丁们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身体紧绷。
车轮声越来越近，很快，一个黑影出现在路口，正是那黑脸汉子，他依旧赶着那辆骡车，悠哉游哉地哼着小曲，看起来毫无防备。
“上！”江文渊低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家丁们也纷纷举着火把，呐喊着扑了上去，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夜空，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黑脸汉子显然没想到会遇到埋伏，吓了一跳，连忙勒住缰绳。可不等他反应过来，江文渊已经冲到了车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从车辕上拽了下来。
“说！你的盐藏在哪里？”江文渊双目圆睁，语气凶狠，“还有，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黑脸汉子被揪得喘不过气，脸上却满是无辜的神色，挣扎着说道：“江老爷，您这是干什么？什么盐？小的只是起早进城卖菜的，哪里来的盐啊？”
江文渊一愣，低头看向骡车。只见车板上确实铺着一层稻草，上面放着几捆新鲜的青菜，绿油油的，还带着露水，哪里有半袋盐的影子？
“你敢骗我？”江文渊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推开黑脸汉子，亲自上前翻查起来。他把青菜扔得满地都是，又掀开稻草，检查了车板下方，甚至连骡车的缝隙都没放过，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黑脸汉子趴在地上，委屈地说道：“江老爷，小的真是冤枉啊！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城里问问，小的天天都在菜市场卖菜，怎么会卖盐呢？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江文渊看着空荡荡的骡车，又看了看周围的家丁，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明明派眼线盯着汉子满载盐进城，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青菜了？
“带走！”江文渊不甘心，吩咐家丁道，“把他带回府里，我就不信审不出东西！”
可就在家丁们上前要捆绑黑脸汉子的时候，汉子突然大喊起来：“救命啊！江老爷仗势欺人，冤枉好人啦！”
这一喊，附近几条街巷的住户都被惊醒了，纷纷点亮灯火，推开窗户往外看。江文渊心里咯噔一下，他毕竟是扬州的大族，若是被人传出去仗势欺人、冤枉百姓，影响实在不好。
犹豫间，黑脸汉子趁机挣脱了家丁的手，爬起来就往暗处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树林里。
“追！”江文渊怒吼道。
可夜色浓重，树林里岔路又多，家丁们追了半天，还是让黑脸汉子跑了。
江文渊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车盐到底去了哪里。
第二天一早，暗市照常开张。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黑脸汉子的盐车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眨眼间就摆满了整条巷子，白花花的盐粒在晨光下泛着光泽，吸引了不少百姓排队购买。
排队的人群中，议论声不绝于耳。
“听说了吗？昨晚江老爷亲自带人埋伏，结果还是让那卖盐的跑了！”
“我也听说了，江老爷连人带车都拦了，结果车上全是青菜，根本没有盐！”
“这卖盐的也太神了吧？难不成真像传闻说的，会法术？”
“依我看啊，江家就是作恶多端，平日里欺压百姓，现在连老天爷都看不惯了，特意派人造他的反！”
这些话像风一样传到了江文渊的耳朵里，他正在府里等着家丁的消息，听闻后气得当场砸碎了案上最爱的青花瓷瓶。瓷片四溅，其中一块差点划伤管家的脚。
“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抓不住！”江文渊咆哮着，将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扫到了地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江文渊气炸的时候，盐运司那边又传来了坏消息。管家匆匆跑进来禀报：“老爷，盐运司那边传来消息，萧王爷已经查到三笔有问题的账目了，正在顺着线索深挖，李德全大人都快急疯了！”
江文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他知道，那三笔账目正是他和李德全联手做的假账，用来掩盖私盐交易的痕迹。一旦萧北辰顺着线索查下去，他们所有的秘密都会被揭开。
当天傍晚，李德全就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到了江府。他一见到江文渊，就哭丧着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江兄，救命啊！再这样下去，咱们都要完蛋了！萧王爷已经查到关键账目了，用不了多久，咱们的事就会败露的！”
江文渊扶起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慌什么？事到如今，慌也没用。”
“那你说怎么办？”李德全抹着眼泪，“萧王爷手段狠辣，一旦被他抓住把柄，咱们不仅乌纱帽不保，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啊！”
江文渊沉默了许久，眼神逐渐变得狠厉起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声音低沉而冰冷：“既然明的抓不着，暗的也查不到，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只要杀了那个黑脸汉子，断了私盐的源头，萧北辰就算查到账目，没有实证，也奈何不了我们。”
李德全浑身一震，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可……可那黑脸汉子十分狡猾，身边怕是有护卫，想要杀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容易的事，还用得着我们亲自出手？”江文渊冷笑一声，“我已经让人去安排了，今晚就动手。这次，一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与此同时，萧北辰的行馆里，气氛却十分平静。沈清辞正坐在窗边喝茶，面前站着的正是那黑脸汉子，他脸上的无辜神色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干练。
“夫人，今早又甩掉了两拨眼线，江文渊派来的人，跟到树林就迷路了。”黑脸汉子咧嘴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他们现在怕是都快疯了，根本想不通盐到底藏在哪里。”
沈清辞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做得好。江文渊已经被逼到绝境了，接下来，他肯定会狗急跳墙。”
话音刚落，萧北辰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刚从盐运司回来，袖口还沾着淡淡的墨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眼底的锐利。
“查到了。”萧北辰坐下，沈清辞连忙给他递过一杯热茶。他喝了一口，缓了缓语气，低声道，“我已经找到他们做假账的规律了，每一笔假账都对应着一次私盐交易，只要顺着这个规律查下去，最多再有三日，就能把他们所有的罪证都搜集齐。”
“江文渊那边怕是等不及三日了。”沈清辞轻声道，“他已经和李德全勾结在一起，狗急跳墙之下，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萧北辰点了点头：“我已经料到了。我已经让亲兵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乔装成暗市的伙计，暗中保护那黑脸汉子，同时也盯着江文渊的动向。只要他们敢动手，我们就正好将计就计，人赃并获。”
正如沈清辞所料，第二天一早，暗市刚开张，就来了几个生面孔。这几个人身材高大，眼神阴鸷，身上带着一股杀气，与周围的百姓格格不入。他们没有排队，而是径直朝着黑脸汉子的盐车跟前挤去。
黑脸汉子心中一动，立刻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短刀。
就在此时，为首的那个高个子突然抽出一把短刀，寒光一闪，朝着黑脸汉子的胸口刺去，同时大喝一声：“抓住他！”
周围的百姓吓得惊呼起来，纷纷后退。可就在这危急关头，早就埋伏在四周的青衣伙计们立刻冲了上来。这些看似普通的伙计，其实都是萧北辰精心挑选的亲兵，个个身手矫健，武艺高强。
双方瞬间扭打在一起，刀光剑影，惨叫声此起彼伏。那几个刺客虽然凶悍，但哪里是萧北辰亲兵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就被全部按倒在地，短刀也被缴了械。
黑脸汉子走上前，一脚踩住为首那高个子的手腕，用力一碾，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高个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江文渊就这点本事？”黑脸汉子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派几个废物来送死？”
为首的高个子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牙不肯开口。黑脸汉子也不逼他，对着旁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立刻上前，将几个刺客五花大绑，押了下去。
周围的百姓见状，纷纷拍手叫好。
“打得好！这些坏人就该这么收拾！”
“还是这卖盐的厉害，身边竟然有这么多高手！”
“江家想杀人灭口，也太嚣张了！”
消息很快传回了江府。江文渊正在书房里等着刺客得手的消息，听闻刺客不仅没杀了黑脸汉子，反而被一网打尽，当场就疯了。他把书房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烂，书架倒塌，书籍散落一地，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