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几乎是逃回了前院耳房,胡乱洗了把冷水脸,心跳依旧擂鼓般急促。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腿,脸上烧得厉害,又给了自己两巴掌,这次力道轻了些,却带着深深的自我厌弃。
“混账东西……”他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自己可耻的反应,还是在骂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未完工的门轴上。接下来的半天,他干活时格外沉默,动作甚至有些粗重,仿佛想把所有不该有的念头都钉进这硬木门轴里。
终于,在日落前,后角门换上了全新的、严丝合缝的铁杉木门轴,开关顺畅,毫无声响。秦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他收拾好工具,洗净手脸,正准备去寻周嬷嬷结清尾款告辞,珠儿却又笑盈盈地出现了。
“秦猎户,活计做完啦?辛苦了!夫人说了,今日劳你费心费力,特意备了顿便饭,请你用过再回。厨房都准备好了,就在昨日用饭的小敞轩。”
秦烈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就想拒绝:“不、不必了!活干完了,我这就……”
“秦猎户,”珠儿打断他,笑容依旧,“夫人一片心意,你就别推辞了。况且,周嬷嬷那边还有些工钱的零头要跟你结算,正好一并用了饭再说。这都忙活一天了,总不好让你空着肚子赶夜路回去,阿秀嫂子知道了,也该心疼的。”
话说到这份上,连阿秀都抬了出来,秦烈再推拒,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也……太心虚了。他喉结滚动,最终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那……叨扰了。”
小敞轩里已经点起了灯烛,比昨日午膳时布置得更正式些。
一张不大的圆桌上,摆着四碟冷盘,四样热菜,还有一盅热气腾腾的汤,虽不似想象中大户人家宴客那般奢华,但每一样都做得极为精致,香气扑鼻。碗碟是细腻的白瓷,筷子是乌木镶银头的。
秦烈被引到客位坐下,浑身不自在,仿佛坐在针毡上。他眼睛盯着自己面前那方小小的桌面区域,不敢乱看。
不多时,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那股已经刻入他嗅觉记忆的冷梅香。苏挽月来了。
她换了身家常的鹅黄色绫衫,外罩浅杏色半臂,头发松松挽着,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比昨日在正房见面时更添几分慵懒随意,却也因为这份随意,少了些距离感,多了些……说不清的、属于居家的柔软气息。只是那双眼,依旧清亮,看过来时,带着浅浅的笑意。
“秦猎户,坐,不必拘礼。”苏挽月在他对面落座,姿态娴雅,“今日辛苦你了,门轴换得很好。”
“夫人过奖,分内之事。”秦烈干巴巴地回应,声音紧绷。
珠儿在一旁布菜,先为苏挽月盛了半碗汤,又转向秦烈。秦烈连忙道:“我自己来。”
“秦猎户是客,就让珠儿伺候吧。”苏挽月轻声道,目光掠过他紧握的拳头,笑意深了一分,“尝尝这汤,是用山里新鲜的菌子并着老母鸡炖的,最是暖胃。”
秦烈只得任由珠儿为他盛汤。他端起那精致的白瓷小碗,汤色清亮,香气浓郁,可他喝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他全部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对面那人身上,她执箸时纤细的手指,她低头时颈项柔和的弧度,她说话时微微开合的、润泽的唇,还有那无处不在、丝丝缕缕缠绕过来的冷梅香。
这顿饭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酷刑。
苏挽月却仿佛毫无所觉,语气自然地介绍着桌上的菜肴:“这道清炒笋尖,用的是后山新发的冬笋,最是脆嫩;这碟胭脂鹅脯,是南边的做法,甜咸适中;还有这鱼,是今早庄子上送来的活鱼,还算新鲜……”
她声音悦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秦烈听清每一个字。秦烈只能僵硬地点头,机械地夹着面前的菜,食不知味。
就在这时,桌下,他的脚踝处,忽然传来一点极其轻微、却绝不容忽视的触感。
秦烈浑身猛地一僵,筷子“啪”地一声轻响,险些从手中滑落。他骇然低头,却又立刻意识到不能低头,只能死死盯住面前的碗碟,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
那触感……丝滑,微凉,带着一点柔软的力度,正沿着他的脚踝,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向上滑动。
隔着粗布的裤管,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只……女人的脚。小巧,似乎没穿袜子,直接穿着软底的绣花鞋,鞋头圆润,正一点一点,蹭过他的小腿。
血液轰地一下全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肌肉绷得像石头,呼吸停滞,握着筷子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秦猎户?”苏挽月恰到好处地停下介绍菜品,抬眼看向他,眼神清澈无辜,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怎么了?是……菜不合口味吗?”
秦烈喉咙干涩得发疼,他猛地灌了一口汤,却差点呛到,勉强压下咳嗽,声音粗嘎得不像自己的:“没、没有……很好吃。”
“是吗?”苏挽月微微一笑,垂下眼睫,夹了一筷子笋尖,放入口中细嚼慢咽。桌下的那只脚,却并未停下,反而更加大胆了些,脚背贴着他的小腿肚,似有若无地向上摩挲了一小段距离。
那触感,混合着丝缎的滑腻和人体肌肤的温热,还有……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香气,仿佛透过布料,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秦烈只觉得一股邪火从小腹猛地窜起,烧得他头晕目眩,浑身燥热,却又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羞耻而四肢冰凉。
珠儿仿佛对桌下的暗涌毫无所觉,依旧安静地布菜,只是在秦烈汤碗空了时,适时地为他添上。
这顿饭的后半程,秦烈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他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身体的本能反应和桌下那只作乱的脚,汗水不知不觉浸湿了内衫的领口和后背。
终于,苏挽月放下了筷子,拿起细白棉布的手帕,轻轻拭了拭唇角。
几乎在同一时刻,桌下的那只脚,也倏地收了回去,快得让秦烈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如果不是小腿处残留的、鲜明的麻痒触感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香气,让他知道这真的发生过。
珠儿悄无声息地开始收拾碗碟,动作轻快利落,很快便退了出去,顺手将敞轩的门也轻轻掩上了一半,留下足够私密又不算完全密闭的空间。
秦烈如蒙大赦,又似陷入更大的困境。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带得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夫、夫人……若没有其他吩咐,小人……小人该告辞了。家里……家里还在等。”他语无伦次,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让他方寸大乱、几乎失控的女人。
苏挽月却并未起身,依旧端坐着,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抬眼看他,眸光在烛光下流转,像是藏着星子的深潭。
“有事啊。”她轻轻开口,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慵懒的、猫儿般的意味。
秦烈心头一紧,僵在原地。
苏挽月的目光,从他紧绷的脸,缓缓下移,扫过他因为劳作和紧张而贲张起伏的胸膛,紧窄的腰身,最后,似有若无地,在他某个因为方才的刺激而尚未完全平复、依旧有些尴尬的部位停顿了一瞬。
那目光并不淫邪,甚至可以说得上平静,却带着一种直白的、评估般的打量,让秦烈瞬间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
他浑身肌肉瞬间绷得像铁块,连呼吸都滞住了。
“什、什么事?”他声音发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苏挽月站起身,绕过半张桌子,朝他走近。随着她的靠近,那股冷梅香气变得浓郁而具有压迫性,瞬间将他包围。
秦烈下意识想后退,脚却像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距离近得他能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么惊慌,那么……不堪。
她抬起手,秦烈以为她要碰他,身体更僵了。她却只是伸出纤白的食指,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只是虚虚地、极近地沿着他脸颊旁、那道从眉骨斜划至颧骨的旧疤轮廓,轻轻划了一下。
指尖带起的微风,拂过他敏感的疤痕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想要一个孩子。”苏挽月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秦烈耳边。
秦烈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挽月却不再看他脸上的疤,而是迎上他震惊的目光,眼神坦荡得近乎残酷。
她另一只手拿起方才拭唇的手帕,轻轻一抖,那柔软的棉布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似有若无地扫过秦烈紧绷的下颌和颈侧。
“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她清晰地、缓慢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秦烈脆弱的神经上,“秦大哥,你可……懂了?”
秦烈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孩子?她……她一个寡妇,要孩子?还是……向他借?
巨大的荒谬感和某种隐约猜到却不敢深想的可能,让他喉咙发紧,半晌,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苏挽月收回手帕,拢在袖中,退开半步,给了他一丝喘息的空间,目光却依旧锁着他,冷静得像在谈论一笔交易,“我需要一个孩子,来保住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和心思。而你……”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他一眼,那目光依旧带着评估,却少了些方才的直白挑逗,多了几分务实的考量。
“你身体健壮,干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病和牵扯。我看着……也顺眼。”
秦烈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干涩地问:“为、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苏挽月反问,语气平淡,“你缺钱,我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各取所需,很公平。”
她微微偏头,烛光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当然,你不会白出力气。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和你家里那个……好好过完下半辈子的银子。事后,你我可以再无瓜葛。”
她的话语如此直白,将一场惊世骇俗的“交易”剥去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不是情,不是欲,甚至谈不上什么阴谋诡计,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买卖。他出“种”,她出钱,买一个孩子的名分和未来的保障。
秦烈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她美丽,脆弱,却也冰冷,果断,甚至……残忍。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
他该感到被侮辱,该立刻严词拒绝,甩袖而去。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一笔足够过完下半辈子的银子……是多少?阿秀跟着他,吃了多少苦?那破旧的石屋,简陋的饭食,捉襟见肘的日子……如果他有了那笔钱,是不是就能让阿秀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是不是……也能稍微抹平一点,他心底那因为见识过另一种生活而悄然滋生的、令他羞愧的不甘?
还有……刚才桌下那令人血脉偾张的触感,眼前这近在咫尺的、美丽到惊心却也危险到极致的容颜,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蛊惑人心的香气……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却沉重得吐不出来。
苏挽月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犹豫,以及那渐渐升起的、属于男人的复杂欲念和动摇,知道自己这把火,烧得差不多了。
不能逼得太紧。
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淡:“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你的决定。”
她放下茶杯,抬眼,眸光平静无波:“珠儿,送秦猎户出去。工钱结清。”
珠儿应声而入,手里拿着一个明显比之前更鼓囊些的青色钱袋。
秦烈茫然地接过钱袋,沉甸甸的,硌得手心发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小敞轩,怎么穿过庭院,怎么出的苏宅大门。
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冰凉一片。
他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那沉默而幽静的宅院,黑漆大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里面那个女人的话语,她指尖划过的微风,桌下那只脚的触感,还有那笔“足够过下半辈子”的银子……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纠缠不休。
他用力攥紧了手里的钱袋,指节发白,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朝着镇外、秦家坳的方向走去。脚步又急又重,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只是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摆上台面,就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了。
回家的路依旧熟悉,可他的心,却已经走上了另一条布满迷雾和诱惑的岔道。
阿秀还在那间石屋里点着灯等他,可他能带回去的,除了怀里这份异常的沉重银钱,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