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惨胜如败
旭日东升，将光芒洒向济南城头，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血腥与焦糊气味。城墙内外，伏尸累累，断戟残旗插在凝固的血泊中，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幸存下来的守军将士，大多带着伤，倚靠在残破的垛口后，目光呆滞地望着城外清军退却后留下的狼藉营地，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是一场惨胜，代价高昂到让人窒息。
初步的清点结果陆续报到了临时设于官衙正堂的指挥所。秦渊坐在主位，听着苏墨用沙哑的声音念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
“……守城将士原一万三千余人，现存……不足四千，且大半带伤。江湖义士‘锐士营’伤亡过半，冲虚道长力战身负重伤，仍在昏迷。李过、刘体纯将军部，折损近七百人。城内青壮协助守城，死伤逾两千……百姓房屋损毁无算，粮草仅够维持五日……”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个个破碎的家庭。秦渊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张曾经熟悉的面孔，他们曾与他一同在城头浴血，如今却已化为冰冷的统计。他体内那初窥新境的玄墨内力，此刻也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沉重心情，流转间带着一股沉郁的寒意。
“江辰将军引来的援军情况如何？”秦渊睁开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苏墨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算是好消息的神情：“江将军引来的，确是戚继光将军部分后裔与旧部组成的义军，首领名为戚远山，是戚将军的旁系后人。他们隐居于鲁东南山区，听闻济南危急，又得江将军传讯，这才倾巢而出。他们伤亡约八百，现已在城外扎营休整，戚首领稍后会入城拜会。”
秦渊点了点头，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重于泰山。“妥善安置阵亡将士遗体，集中焚化，立碑纪念。重伤者全力救治，简心那边……”他顿了顿，看向苏墨，“她和玉罗刹姑娘情况如何？”
苏墨神色微凝：“简心姑娘只是内力消耗过度，加以调养便可恢复。只是玉罗刹姑娘……她本就内腑受创极重，又强行催谷内力为秦兄疗伤，伤上加伤，情况……很不乐观。简心姑娘正在全力施救，但……”
秦渊沉默了片刻，玉罗刹临阵倒戈，舍身相助，更可能与他身世有关，这份情谊与纠葛，沉重无比。“不惜一切代价，救她。”
“明白。”苏墨应下，随即又提起另一件棘手之事，“秦兄，还有一事。城内如今百废待兴，人心惶惶，急需稳定。但……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清军虽退，但多铎主力尚存，元气未伤，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是守是走，需要尽快定夺。此外，我们如今虽胜，但名不正言不顺，朝廷那边……”
秦渊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残破的街景和忙碌着清理废墟、收殓尸体的军民。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映不出半分暖意，反而让他左海右渊的异色双眸更显深邃。
“济南，不能弃。”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好不容易守住这里，若轻易放弃，对不起死去的弟兄，更会让北方抗清志士寒心。多铎若再来，便再战一场！”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堂内仅存的几名将领和刚刚走进来的、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的江辰，以及一位身着半旧明军制式铠甲、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戚远山。
“苏兄，安抚民心、整顿防务、筹集粮草之事，依旧拜托你。戚将军，”秦渊向戚远山郑重抱拳，“大恩不言谢，济南能存，戚家军居功至伟！还请将军暂时驻跸城外，与我等互为犄角，共御强敌。”
戚远山连忙还礼，声音洪亮：“秦将军客气！抗虏守土，乃我戚家子弟分内之事！远山与麾下儿郎，愿听将军调遣！”
秦渊点了点头，又看向江辰：“江兄，辛苦了。”
江辰只是微微颔首，一如既往地沉默，但他站在这里，本身就已说明了一切。
初步方略已定，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忙碌。堂内只剩下秦渊和苏墨。
苏墨看着秦渊，欲言又止。
“苏兄，还有何事？”秦渊问道。
苏墨沉吟片刻，低声道：“秦兄，玉罗刹姑娘昏迷前所言……关于你的身世……你如何看？”
秦渊身体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波澜。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后那枚淡金色的蝶形胎记。玄阴教圣女之子……这个身份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足以将他卷入更深的江湖恩怨与正邪纷争之中。他一直以来的复仇目标“铁山血夜”，其幕后黑手是否也与玄阴教有关？若真如此，他与玉罗刹的关系，又该如何界定？
“此事……暂且压下。”秦渊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思绪压下，“眼下稳定济南、应对清军才是首要。我的身世……待玉罗刹醒来，再行详查。”
苏墨看着他眼中那深藏的挣扎，心中暗叹，知道此事急不得，便也不再追问。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急匆匆进来禀报：“将军，简心姑娘请您过去一趟，说是玉罗刹姑娘情况有变！”
秦渊心头一紧，立刻与苏墨对视一眼，两人快步向后堂静室走去。
静室内，药味浓郁。玉罗刹躺在榻上，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简心坐在床边，脸色疲惫，正将最后一根银针从玉罗刹头顶缓缓拔出。
“怎么样？”秦渊走到床边，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
简心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和一丝无奈：“她伤势太重，又伤了本源，我的金针和药物只能吊住她一口气，让她暂时不至于……但若想醒来，乃至恢复，需要一味极其罕见的灵药作为药引。”
“什么药？”秦渊立刻问道。
“雪魄灵芝。”简心缓缓吐出四个字，“此物只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的万丈冰崖之上，禀天地至阴至寒之气而生，百年难遇。其性虽寒，却蕴含磅礴生机，正合她此刻阴寒内力散逸、本源受损之症。或许……也对你体内那玄墨内力的进一步稳固有所助益。”她最后一句，意有所指地看了秦渊一眼。
雪魄灵芝！极北苦寒之地！这无疑是难如登天。
秦渊看着玉罗刹昏迷中依旧微蹙的眉头，想起她昨日在万军之中决绝的眼神和那句“为你自己，也为我”，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我知道了。”他沉声道，“待济南局势稍稳，我便去寻这雪魄灵芝。”
“秦大哥！”简心担忧地看着他，“极北之地危险重重，且不说寻找灵药之难，便是路途……”
“她因我而伤，我不能不救。”秦渊打断她，语气坚定，“况且，我的身世之谜，或许也只有她最清楚。”
简心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劝阻无用，只能轻轻叹了口气：“那……你万事小心。”
就在这时，榻上的玉罗刹睫毛忽然剧烈颤动了几下，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秦渊和简心立刻俯身靠近。
只听她断断续续地，用尽最后力气呢喃道：“师尊……令牌……玄……玄阴总坛……小心……影……”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微弱。
师尊令牌？玄阴总坛？小心影？这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秦渊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这“影”，是指什么？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
胜利的帷幕刚刚落下，更深的迷雾与更险峻的前路，却已悄然展开。济南城暂时的安全，是用无数鲜血换来的喘息之机，而秦渊将要面对的，是来自北方清军的威胁、自身诡异内力的隐患、错综复杂的身世之谜，以及那隐藏在“影”字背后的、未知的危机。
惨胜如败，前路漫漫。
【下章预告】
济南残局未定，秦渊身世之谜与玉罗刹的嘱托如芒在背。雪魄灵芝渺茫难寻，极北之行危机四伏。第二百零七章 《英魂长眠》，看秦渊与苏墨如何安抚民心、重整旗鼓，送别战死的英灵？戚家军后人戚远山，又将带来哪些关于天下大势与抗清格局的新消息？江辰独来独往，此次归来，其冷峻的外表下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变化？而玉罗刹昏迷前那句“小心影”，究竟预示着什么？短暂的平静下，暗流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