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民心所向
秦渊那句“先清理门户”,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济南城内激起了千层浪。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清理”并非预想中的血腥镇压与火并,而是以一种更为深沉、也更为致命的方式展开。
他没有派兵包围刘宗敏的营地,也没有直接去找朝廷使者的麻烦。在黎明时分清军先锋斥候已然出现在视野之内的危急关头,秦渊做了一件让苏墨都为之拍案叫绝的事情。
他拖着伤躯,命人在济南城中心的市集广场(一片清理出来的废墟空地)上,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然后,他让苏墨以“山东总兵官、平虏将军秦”的名义,发布了一道措辞恳切、却又带着悲壮决绝的《告济南军民书》。
告示没有回避任何问题。它首先痛陈清军压境、国难当头的危局,详细列举了多铎、岳托合兵后的兵力部署和可能发起的进攻方向,将冰冷的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每一个军民面前。接着,它直言不讳地指出了当前联军内部面临的困境——“或有宵小之辈,惑于流言,心存异志;或有盟友之军,受奸人挑拨,渐生嫌隙。”
但告示的重点,并非指责或威胁。秦渊以自身之名,回顾了铁山营血案以来的种种,讲述了他如何从背负污名的逃犯,到得遇简心、获传绝学,再到汇聚各方力量死守济南的心路历程。他坦言自身重伤未愈,坦言粮草匮乏、军械短缺,坦言面对内外交困的无力与痛苦。
然而,在这一切的绝望之上,他掷地有声地写道:
“……渊,一介武夫,本不足道。然自铁山蒙冤,亡命江湖,所见所闻,皆我华夏子民于胡虏铁蹄下之血泪!济南孤城,非为秦渊一人之名位而守,乃为城中数十万父老性命而守,为华夏衣冠不绝而守,为这朗朗乾坤,不容腥膻沾染而守!”
“今强虏复至,势若累卵。内有不谐之音,外有必杀之局。渊,伤重难愈,力有未逮,唯一死而已!然,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渊愿以此残躯,立于城头,与济南共存亡!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至于那些心怀异志、欲趁火打劫者,渊无暇亦无力顾及。尔等可自行其是,或投虏求生,或割据自保。然,请扪心自问,胡虏凶残,岂容尔等反复?朝廷暗弱,可能庇佑尔等周全?这济南城若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唯愿真心抗虏、愿保家园之志士仁人,不论出身,不论过往,能与秦渊,与这满城不愿为奴的百姓,并肩而战,血洒疆场!黄泉路上,亦不孤单!”
“此心昭昭,可鉴日月!”
这篇告示,由苏墨亲自润色,字字泣血,句句含悲,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浩然正气与决绝。它没有许诺高官厚禄,没有空谈忠君爱国,只将最残酷的现实和最朴素的家园之情、种族之义摆在所有人面前。
告示被抄录了数百份,由识字的军士和自愿的学子在城中各处大声宣读。起初,人们还在为清军再次压境而恐慌,为内部的流言蜚语而疑虑。但当那悲壮而真挚的文字一句句传入耳中,尤其是当读到秦渊坦言自身重伤、愿以死殉城时,许多人的眼睛湿润了。
他们想起了守城战中,那个总是出现在最危险地段的身影;想起了粮草最匮乏时,他与普通士兵同食一碗薄粥;想起了他身边那个如同仙子般救死扶伤、却同样疲惫不堪的简心姑娘。
恐慌,渐渐被一种同仇敌忾的悲愤所取代。疑虑,在生存与毁灭的终极选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娘的!秦将军都准备死战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就是!鞑子来了,横竖都是个死!跟着秦将军,还能拉几个垫背的!”“那些想投鞑子的,还是人吗?忘了扬州、嘉定的惨状了?”“朝廷?朝廷在哪儿?只会派些没卵子的太监来捣乱!”
民心和军心,是一种极其微妙的东西。当恐惧和私欲占据上风时,它会迅速瓦解。但当某种更崇高的情感——比如家园之情,比如不愿为奴的尊严——被点燃时,它便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告示发布后不到一个时辰,便有青壮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帮助军队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器械。伤兵营里,一些轻伤员挣扎着要求归队。就连一些原本对刘宗敏部心怀不满的城中士绅,也默默地打开了自家的仓库,将藏匿的些许粮食、布匹捐献出来。
这股汹涌的民意,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却重若千钧的压力,首先压向了摇摆不定的刘宗敏。
他的营地内,气氛也变得极其诡异。当部下将领再次鼓动他趁乱夺取济南控制权,或者干脆与清军“谈谈条件”时,刘宗敏罕见地沉默了。他走出营帐,看着远处城墙上那些忙碌的、眼神决绝的守军身影,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百姓支援守城的号子声,再想起告示上那句“胡虏凶残,岂容尔等反复”,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大哥,机不可失啊!”刀疤脸老郝急切地催促。
刘宗敏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地瞪着他:“机不可失?失你娘个头!你看看这满城的人心!这时候反他娘的,老子立刻就成了全城公敌!秦渊那小子是重伤,可他要是临死前下令全力扑杀我们,再加上黄得功和那帮江湖人,你以为我们能有好果子吃?就算侥幸赢了,外面还有数万鞑子等着捡便宜!到时候,咱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他喘着粗气,最终烦躁地一挥手:“传令!紧闭营门,没有老子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另外……派人给秦渊送个信,就说……就说俺老刘愿意听他调遣,共同御敌!”他最终还是被这无形的“大势”逼得做出了选择。
而驿馆内的王之心和钱谦益,感受着城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同仇敌忾之气,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他们精心策划的离间、挑拨,在这最朴素、最强大的求生意志和家国情怀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民心……民心竟被他煽动至此!”钱谦益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王之心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死死攥着拳头,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好一个秦渊……好一个以退为进!杂家……倒是小瞧你了!”他知道,在清军大军压境、全城军民已被秦渊悲情牌绑上战车的此刻,他们任何针对秦渊或玉罗刹的小动作,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甚至可能被愤怒的军民撕碎。
他第一次感到,事情似乎彻底脱离了掌控。
官衙内,秦渊听着苏墨汇报各方的反应,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深深的疲惫。他赌赢了,用自身的伤痛和坦诚,赌来了这片刻的凝聚。但代价是,他不得不再次站到最前沿,直面即将到来的、更为惨烈的风暴。
“秦兄,刘宗敏表态了,算是暂时稳住了。但清军先锋已至,最迟明日,大战必起。”苏墨语气凝重。
秦渊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战争的阴云正缓缓汇聚。
“民心可用,然守城……仍需血战。”他低声说道,左眼之中,那片微缩的黑色海洋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决意,开始缓缓加速旋转。
【下章预告】
民心凝聚,暂稳内部,然城外清军已如乌云压顶!刘宗敏被迫表态,其心是否真归?第二百二十七章 《星火燎原》,看秦渊如何凭借这来之不易的团结,部署济南最后的防线!重伤的他,是否要再次亲临战阵?简心为救他与玉罗刹,医术将面临极限挑战。朝廷使者在民意的压力下,会否有新的阴谋?而玉罗刹苏醒片刻留下的“钥匙”之谜,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又会起到怎样的关键作用?决定济南乃至中原气运的终极血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