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神父路的一条弄堂口,西装笔挺的姚胖子戴着一副墨镜,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环境。
不一会儿,一名手下匆匆从弄堂里小跑出来。
“老大,都问过了,没人说见过这个人。”
“嗯,”姚胖子并不意外,点了点头,“两个多月前的事,就算见过也早忘干净了。”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一旁候着的黄包车夫:“你确定他当时是进了这条弄堂?”
“不会错的,长官。我还在外面等了将近一刻钟,魏先生才从里面出来。”
“之后呢?”
“之后我就拉他回家去了,是到愚园路。不过嘛,魏先生出来到时候脸色不太好。”
姚胖子挠了挠头,心里暗暗抱怨:好你个陆国忠,净给我出这种难题,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姚胖子又不是姚神仙,上哪儿去找这个魏仲平?
“你先回去吧。”他压下思绪,低声警告车夫,“记住,管好你的嘴,否则会死得很难看。”
“晓得,晓得,长官放心。”车夫连连点头哈腰,拉起黄包车转身就跑——只想离这个煞星般的胖子越远越好。
金神父路的弄堂外,一名手下从远处小跑近前,气喘吁吁地报告:“老大……保、保甲长那边我也打听过了,说是这儿有个年轻人,刚从日本人的牢里放出来没多久。”
“侬吃饱了是吧?问这些有什么用!”姚胖子张嘴就骂,可转念一想,还是追问了一句:“哪个监狱放的,晓不晓得?”
“保甲长也没说太清,只说是西边……靠机场那个方向的。”
姚胖子猛地摘下了墨镜:“靠近机场?虹桥机场?”
“应、应该是的。”
刹那间,姚胖子脑海中浮现出一幢阴森森的洋楼——欸?他仿佛抓到了什么,却又一时串不起来。
他在街沿上来回踱了几步,突然站定——对了!他终于想起一桩旧事:上次从那洋房里救出的六个人当中,有一个好像就住在金神父路一带。那人叫什么来着?姚胖子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
“你们就在这儿守着,”他索性不再纠结,干脆地对两名手下吩咐,“别继续摸排了,等我回来。我去趟局里。”.......
市南警局陆国忠的办公室里,陆国忠与副处长老陈正坐在沙发上交谈。茶几上两杯龙井茶氤氲着热气,淡雅的茶香徐徐弥漫,舒缓心神。
“老陈,有件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处座请吩咐。”
陆国忠摆摆手:“欸……老陈,我们共事也有八九年了吧,不必讲那些官面话。我就是想问问,民国三十二年冬天,于长官是不是让你们二室追踪过一个代号叫‘山涧’的红党发报频率?”
老陈扶着额头,凝神回想了许久。
“民国三十二年……‘山涧’……哦,确实有这么回事。处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后来有结果吗?”
“有!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接到于长官指令,马上腾出两台侦测机日夜搜索,三天后就找到了。我记得很清楚,代号是‘山涧’,溪涧的涧。”
“信号最终锁定在江湾机场附近。”
“再后来呢?”
“我上报于长官之后,他就让我们二室停止监听,把整个事情移交给了76号和宪兵队。”
陆国忠沉默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国忠!”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姚胖子咋咋呼呼的喊声。只见他满头大汗地匆匆走进办公室,一见老陈也在,连忙点头致意。
老陈见姚胖子神情焦急,便识趣地起身:“处座,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几个室主任还等着我开会。”
说完他向陆国忠告辞,经过姚胖子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擦擦汗,都滴在西服上了。”
姚胖子“嘿嘿”一笑,打趣道:“老陈,我发现侬越来越像保甲长了!”
老陈白了他一眼:“屁话!”说罢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目送老陈离开后,姚胖子急忙凑上前说道:“我上次送过来的那份材料——就是从洋房里救出来的那六个人的档案——”
“在我这儿,怎么了?”陆国忠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快拿出来看看!”
陆国忠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中取出一个文件袋,将里面的材料悉数倒在桌面上。
姚胖子一个箭步上前,迅速翻检起来。没过多久,他抽出一份档案举到面前,语气急促:“就是这个人!国忠我跟你说……”
听完姚胖子一番话,陆国忠顿时神色一变,难掩震惊:“你确定这个庞宁的住址,就是魏仲平最后出现的那条弄堂?”
“千真万确!我的人还在那儿守着呢!”
“时间上倒是完全对得上,”陆国忠指着材料说道,“庞宁是八月中旬被我们救出,下旬恢复自由。而且他同样曾在精研株式会社工作过——这未免也太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姚胖子小圆眼一瞪,斩钉截铁地说,“眼下也没别的线索,先想办法找到这个庞宁再说!”
“行,务必注意保密,”国忠压低声音叮嘱道,“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
民福里笔墨庄的后天井中,玉凤正晾晒着刚洗好的衣物。两个小姑娘在后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惹得小诚诚嘟着嘴跑到玉凤身边告状:“姆妈,小姨和小娴姑姑太吵了,害得我积木都搭不好!你快去管管她们呀。”
玉凤笑了笑,轻抚他的头说道:“她们好久没见面,自然有话要说。诚诚乖,要不你去弄堂里找隔壁庆庆玩?我听说他有个新皮球呢。”
“真的吗?那我去找他玩!”小诚诚眼睛一亮,又不忘回头叮嘱:“姆妈你也要记得给我买个新皮球!”说完便一溜烟跑出了门........
刚晾好衣服,玉凤端着盆正要回屋,后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男声:
“玉凤阿姐,侬在家吗?”
“在呢!”玉凤应声开门,见是租住在顾曼莉房子里的那个小皮匠,忙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用出摊么?”
“玉凤阿姐,侬快去看看吧!”小皮匠急得直跺脚,“另外三家租客,昨夜全跑了!”
“跑了?”玉凤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自语,“连声招呼都不打……他们这个月的租金还没交呢!”
“哎呀!”小皮匠接着说,“昨天我师父过大寿,我在虹口帮忙没回来,这才刚到家。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玉凤心里嘀咕,人跑了也就跑了,再招租就是,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跟着小皮匠朝顾曼莉的房子走去。
可她一踏进房门,就愣在了原地——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家具呢?桌椅、板凳、衣柜、五斗橱……全都不翼而飞!
她急忙又推开另外两间房门,景象一模一样:原本家具齐全的房间,此刻已是家徒四壁。
“混蛋!强盗!”玉凤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这些家具都是顾曼莉父亲早年亲手置办的。他素来讲究生活品质,所选的都是上好的黑胡桃木,价值不菲。
玉凤越想越气,猛地一跺脚:“报警!必须报警察局,一定得追回来!”
闻讯赶来的陆伯轩看到这般狼藉,顿时脸色大变。这房子原是顾曼莉托他照看,如今已转到晓棠名下,这该如何交代?
想到这里,他怒不可遏,将手中的拐杖狠狠戳向地板,高声喝道:
“我本一心向善,体谅大家的难处,谁料人善被人欺——子系中山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