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南警局的临时监牢里,那些被姚胖子抓来的年轻男子分别关押在几间不同的牢房中。
陆国忠背着手,缓步在牢房外来回踱步,目光却始终锐利地透过铁栏审视着这些所谓的“大学生”。
他心里暗忖:姚胖子不愧是市南警局搅混水第一人——这些人压根不像学生,虽然穿的是学生装,但那贼头贼脑的眼神暴露了一切,十有八九是混进游行队伍的其他分局暗探。
牢中那些人一见陆国忠,顿时激动起来。他们双手被反铐在背后,嘴里的布条仍未取出,只能拼命地朝他点头、摇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把这个人带出来。”陆国忠指着其中一人吩咐道。
审讯室里,那名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嘴里的布条刚被扯下,便破口大骂:
“娘个西皮!你们眼睛瞎了?老子是青帮的人!”
“青帮的人?”陆国忠故作惊讶,“穿成学生样,想做什么?”
“是你们毛局长请我们杜老板出手帮忙的!我警告你,别问东问西,否则没好果子吃!”那年轻人语气嚣张。
陆国忠冷笑一声,转头对旁边的书记员说道:“记下来:此人负隅顽抗、冥顽不灵,予以就地正法!”
随即厉声下令:“来人!把这赤匪拖到后院,立即枪决!”
“是,长官!”两名手下应声上前,架起那人就往外拖。
那年轻人嘴里仍不干不净地骂着,身子拼命扭动挣扎。
正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姚胖子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
年轻人认得这张脸——正是在南京路上带队抓他的那个胖子。他心里迅速盘算:看这架势,这胖子官肯定不小,至少比眼前审他的那个年轻人大。于是他冲着姚胖子高声喊道:
“长官!我们都是青帮杜老板的人,是毛局长请我们来帮忙的!”
姚胖子一路跑来本就心烦,被他这么一嚷,更是火冒三丈:“青帮了不起啊?!你说你是青帮你就是?我看你就是个红党!喊口号就数你喊得最响!”
说完也不再理会那人的叫嚷,径直走到陆国忠身边,压低声音抱怨:
“国忠,我说我不去,你非让我去。没办法,只能拿这些家伙充数。”
“走个过场罢了,我们又不是行动大队。那个上官宏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信儿,明天应该能有结果。”姚胖子掏出手帕拼命扇着风。
正说着,后院突然传来两声枪响。
陆国忠微微一笑:“后面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说完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姚胖子朝着他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嘴里嘟囔着今天学来的口号:
“我们要吃饭!我们不是奴隶!”
没过多久,一名手下匆匆跑来报告:
“老大,那小赤佬吓晕过去了,大小便失禁,臭得熏人!”
“拿水管子把他冲干净,再拖过来。”姚胖子不耐烦地摆摆手。
“明白!“
不大一会,人被两个警察拖死狗一样拖了回来。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年轻人,此刻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活像只拔了毛的瘟鸡,狼狈不堪。
“长官饶命啊!我就拿了一块大洋的辛苦钱,哪想到还要掉脑袋……这亏本生意,不划算,真不划算啊……”他神志恍惚地反复念叨着,显然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少说废话!”姚胖子喝道,“我问你,还有哪些人是跟你一伙的?”
“哦……好、好的长官……抓来的人里头,就两个不是,其他全是青帮自己人!”
姚胖子一听,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看来我姚多鑫这双眼睛,还是相当毒辣的!
他志得意满地向后一靠,整个人陷进椅背,朝手下扬了扬下巴:“先带他去认人。”
年轻人如蒙大赦,长长舒了一口气,再不敢耍花样,老老实实跟着两名警员走向牢房指认同伙。
待人出去后,姚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朝一名手下懒洋洋地吩咐:“剩下那几个也一样,先吓唬一顿,关上几天再放人。每人交二十块大洋保释金,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那另外两个呢?”手下连忙问道,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跟姚长官出外勤就是油水足,而且他一向大方,从不亏待自己人。
“照办!不过先查清楚他们什么来路,别跟青帮那帮人关一块儿。”姚胖子随意挥了挥手,朝门口踱去,“你们辛苦点盯着,我先回去睡一觉,困得眼皮都打架了……陆国忠侬这小册老,我们不是奴隶!”临走前,他还不忘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口号。
这一嗓子喊出来,惊得几个手下连连摆手,“老大,您轻点!让处座听见那可不得了”
........
民福里弄堂深处,阿彬和翠翠的那间小屋里。
“翠翠,你可要帮帮你两个弟弟啊……”翠翠妈又絮絮叨叨地念起来。
翠翠头也不抬,抱着小毛头冷冷回了一句:“我现在帮不了。你们先回老家去,等我这儿有准信了再来。”说完便自顾自低头逗怀里的小姑娘玩,再不愿搭理她娘。
翠翠妈见她这副模样,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地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翠翠的声音:“你们现在住的那间屋,可是要付房租的。”
“没良心的东西!”翠翠妈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一回到阿彬给他们租的屋子,翠翠爹就急忙凑上来问:“咋样?翠翠答应了没?”
“答应个屁!叫我们先回老家!”翠翠妈气得直喘粗气,“可咋回得去?老家的房子和那两亩地都卖了,回不去了呀!”
大儿子刘望福在一旁问道:“姐不知道这事儿?”
翠翠爹把脸一沉:“有啥好说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跟她有啥关系!”
小儿子刘望田不解地看着爹:“那爹娘生啥气?姐不帮咱们也在理。”
“你懂个屁!”翠翠爹瞪着眼道,“咱一家刚来上海,人生地不熟的,不靠她靠谁?等你两个兔崽子站稳了脚跟,老子才不乐意搭理她一家子!”
“就是,俺看那个周阿彬就来气!”翠翠妈在一旁帮腔,接着又压低声音说:“他爹,你别说住咱们斜对门那家姓陆的,看着挺阔气的。”
翠翠爹点燃旱烟,狠狠吸了一口:“你咋看出来的?”
“俺那天起得早,瞧见他们家那个……应该是个大少爷吧,”翠翠妈说得唾沫星子直飞,“出门都有小汽车接送!俺就在想,他家好像还有个十四五岁的丫头,生得挺俊。哪天让翠翠带望福去串个门,说不定还能攀上这门亲事。”
刘望福在一旁傻呵呵地笑起来:“那敢情好!娘,您想得可真周到!”
他们说话声虽然比刚来时小了不少,但这毕竟是石库门老房子,翠翠爹娘并不知道,他们隔壁就住着小皮匠——方才那番盘算,早已被躺在屋里睡午觉的小皮匠听了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