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大学古朴的校门外,姚胖子不停抻着身上那套新熨的灰色西装,朝校园里忐忑不安地张望着。他今天特意把头发抹得油亮,每一根都服服帖帖。
姚先生,你到得好早呀!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校园里传来。姚胖子定睛细瞧,只见陈怡霖一路小跑着过来,齐耳短发在风中轻轻摆动。
刚到,刚到。姚胖子搓着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小陈姑娘,我们去哪儿?
我想......去大世界看看,她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轻轻点地,不知道姚先生有空吗
有空!当然有空!他连连点头,你就是想去美利坚,我也有空。
陈怡霖被他逗得笑出声来,银铃般的笑声在校门口回荡:姚先生真会说话!那咱们走吧?
姚胖子赶紧招手叫来一辆黄包车,殷勤地扶她上车。正要跟着坐上去,车夫连忙摆手:先生使不得!您这体格坐上来,这位小姐非得被挤下去不可。他比划着狭小的座位,再说,您二位这分量加一起,我也拉不动啊......
姚胖子顿时窘得满脸通红:那、那我再叫一辆......
不用麻烦啦。陈怡霖轻盈地跳下车,对车夫歉然一笑,转身拉住姚胖子的胳膊,咱们去坐铛铛车吧?这样总没问题了!
校园的林荫道上,武小娴斜挎着书包,步履轻快地朝校门走去。今天嫂子钱丽丽约了她一起去先施百货,给尚未出世的小侄子挑选婴儿用品,想想就让人欢喜。
快到校门时,她远远望见陈怡霖站在那儿,正同个大胖子男人说话。待那男人侧过身来,武小娴才认出竟是姚胖子!两人说了几句便一同离去,留下她满心诧异——他们怎会相识?
她忽然记起一桩旧事。前段日子陈怡霖说起参加游行时曾被警察围堵殴打,最后是一位胖警官出手相救。当时她和晓棠就猜测那人可能是姚胖子,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想到这里,武小娴嘴角不由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心里盘算着改日定要跟玉凤姐好好说道说道。她信口哼起那支耳熟能详的《天涯歌女》,调子轻快地随风飘荡: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才哼了几句,她终究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般没来由的欢喜引得路过的几个同学纷纷侧目,她却浑不在意,依旧踏着轻快的步子,裙摆在小径上旋出一朵自在的花。
大世界门口人潮如织,往来游客络绎不绝。姚胖子素来不喜这般喧闹场合,在他眼里,与其在此虚耗光阴,不如备几碟精致小菜,温一壶老酒,在家中自斟自酌来得惬意。可今日情形不同,他只得强打起精神,装作兴致勃勃的模样,陪着陈怡霖在各处转悠。
二人楼上楼下穿梭,一会儿驻足听上两段沪剧,一会儿又被独角戏逗得发笑,偶尔还要随着人群为魔术表演鼓掌——姚胖子心里暗忖,那戏法实在拙劣得可笑。
直到转至哈哈镜前,他才真正提起了几分兴致。
“姚先生你快看!”陈怡霖指着镜中圆滚滚的身影,笑得前仰后合,“我怎么变得跟你一般胖了?”
姚胖子却在另一面镜前驻足良久,端详着镜中清瘦的身影,不由喜上眉梢:“看来我若是瘦下来,倒也仪表堂堂,比陆国忠那小子强多了!”
望着镜中那二百来斤的身躯竟化作纤长模样,他越看越是得意。
“哟,姚先生,”陈怡霖凑过来端详,眼中漾着惊喜的光,“没想到你瘦下来这般俊朗呢!”
“那是自然!”姚胖子一拍大腿,发狠道,“从今儿起,我决定不吃饭了!
两人正对着哈哈镜说笑,身后突然响起几声粗哑的吆喝:
“证件都拿出来!看什么看——保密局临检!”
周围喧闹的人声霎时静了下来。有人小声嘀咕:“来大世界玩也要查红党,真触霉头……”
话没说完,就听“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再啰嗦一句,立刻送你去吃花生米!”
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那几个黑衣男子厉声催促:“证件!快点!”
姚胖子回头望去,只见三四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挨个盘查游客。陈怡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他的胳膊,指尖微微发颤。
姚胖子本能地摸向口袋——册那!他心头一沉,这才想起今天出来换了西装,证件还在另一件衣服里。他随即又下意识按了按腰间,幸好配枪还在。这倒是多亏陆国忠平日再三叮嘱,让他养成了枪不离身的习惯。
“喂,大块头!”一名黑衣男子踱到姚胖子和陈怡霖面前,斜眼打量着,“证件呢?”
陈怡霖忙从书包里取出学生证,指尖微颤地递过去。
“哟,还是交大的学生。”男子对照着证件端详她片刻,将本子递了回去。随即转向姚胖子,语气陡然转厉:“你呢?还要我三请四催?”
姚胖子耸耸肩,陪着笑:“兄弟行个方便,证件忘带了。我是市南警局的,自己人。”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扭头喊道:“组长!这儿有个胖子没证件,自称是警局的!”
“什么情况?”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慢悠悠踱过来。姚胖子觉得这人面相猥琐,却有几分眼熟。
那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盯着姚胖子端详片刻,也是一愣——这个胖乎乎的身影,似乎也在他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出现过。
“你说你是警局的,拿什么证明?”
“市南警局的,打个电话一问便知。”姚胖子陪着笑脸,不想把事情闹大,“行个方便,难得出来玩一趟。”
谁知那中年男人突然脸色一沉:“没证件就是不行!打什么电话?先带走再说!”
旁边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凑近低语:“组长,要不还是打个电话确认下?万一真是自己人,伤了和气……”
“蒋总裁有令:宁可错抓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中年男人一挥手,“带走!”
见组长态度强硬,几个手下只得上前拉扯姚胖子。一直紧挽着他胳膊的陈怡霖,此时双手不住地颤抖,突然向前一步:“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总要讲点王法吧?”
“小姑娘,听说你是大学生?”中年男人扶了扶金丝眼镜,阴恻恻地打量她,“交大里头红党最多。听你这说话的腔调,也像是个红党——一起带走!”
两名黑衣男子转身便要抓向陈怡霖。姚胖子胸中怒火终于压不住了——从来只有他抓人的份,何曾被人这样当众拿捏?更何况他们竟要动他一心追求的小陈姑娘!
四周渐渐聚拢起看客,有人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更多的人则用同情的目光望着陈怡霖和姚胖子。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这个胖男人如何应对。
电光火石间,的一声枪响震彻大厅!
姚胖子一个箭步窜到那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面前,不等对方反应,冰冷的枪口已经死死抵住他的太阳穴。
“小陈,你人过来,站在我后面!”姚胖子朝着正有些发愣的陈怡霖喊道。
等陈怡霖跑到自己后面,姚胖子那一双小眼睛扫视着面前的那几个黑衣男子,
保密局?姚胖子大声喝道,震得整个底楼嗡嗡作响,证件呢?现在警察办案!我怀疑你们根本不是保密局的,是一伙江洋大盗!按市政府令,凡遇江洋大盗——格杀勿论!
啊?不是保密局的?
这……这怎么回事?全乱套了!
围观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先前挨过耳光的那名男子,此刻也壮着胆子跳出来,指着那几个黑衣人大骂:册那娘个死皮!原来是一群冒牌货,还敢打人!
那中年男人此刻像是换了个人,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两条腿不住地打颤,眼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
“朋、朋友……我们真是保密局的,我姓……”他话音未落,姚胖子手腕一抖,枪口又重重抵上他的额头:
“侬刚才说错了!蒋总裁的原话是——”姚胖子声如洪钟,一字一顿:“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他环视四周,目光如刀:“今日我倒要错杀一个,看看你们这群冒牌货敢不敢反抗!”
“使不得啊!”几个黑衣男子齐声惊呼,脸都白了,“这位兄弟,我们真是自己人……我们有证件的....”慌乱之中,他们竟无一人想起自己腰间也别着配枪,只顾着高举双手,眼睁睁看着组长在枪口下瑟瑟发抖。
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一片惊叫,慌乱地向后退去,人群如潮水般层层退开好几步,生怕那不长眼的子弹误伤了自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姚胖子身后炸响:
姚长官,万万不可开枪!都是自己人!
那声音浑厚如古寺铜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空气都为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