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救护车随着前导的军用吉普,在颠簸的公路上继续前行。车厢里,教授们正为某个物理问题争论不休,激昂的辩论声几乎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
姚胖子从后视镜确认没有异常,便合眼小憩——朦胧中,他竟身着挺括的新郎礼服,身旁披着洁白婚纱的陈怡霖笑靥如花,正挽着他的臂弯,随着婚礼进行曲缓缓走向礼台。满座宾客投来祝福的目光,连姐夫陆伯轩都放下拐杖,朝他欣慰颔首。
司仪台上,陈教授和蔼地招手:“小姚,快来。解开这几道物理难题,怡霖就是你的新娘了!”
姚胖子心头一紧:靠!别说物理,我连地理都没搞不明白,这不明摆着为难人吗?
一张试卷凭空塞进了他手中,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让他头晕目眩。这那是题目,就是他娘的鬼画符,非得找个老道来破咒不可!老道在哪儿?老道——
“姚副处!您醒醒!”
急促的呼唤将他从梦魇中拽回。姚胖子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迷迷瞪瞪地问:“找到老道了?”
“啊?”小李一脸错愕,“什么老道?前面吉普靠边停了!”
姚胖子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抹了把脸急声道:“快,靠边停车,跟在吉普后面!”
武清明迈着大步迎上来,与刚下车的姚胖子用力握了握手。
“胖子!让大家都下来活动活动,要方便的往那边走,有个茅房。”他声如洪钟,伸手指向路旁一片竹林后。
姚胖子这才看清周遭环境——道路左侧是绵延的农田,冬日的麦苗在薄雾中泛着青黄;右侧则是个傍路而建的小集镇,青瓦木檐间飘着几缕炊烟,一家挂着“迎客来”布招的小饭馆正传出锅铲碰撞的声响。
“午饭就在这儿解决,”武清明拍了拍姚胖子的肩,“已经让掌柜的准备了两桌,进门就上菜。”
姚胖子望向集市上零星往来的行人,压低声音:“清明,这地方稳妥么?”
武清明朗声一笑,军靴在黄土路上顿了顿:“把心放进肚子里!这儿是我们第三旅的防区。”他目光扫过集市处巡逻的士兵,“有我武清明在,就是只麻雀也飞不进来惹事!”
教授和家眷们陆续下了车,舒展着僵硬的四肢,贪婪地呼吸着乡间清冷的空气。两个扛着锄头的老农从田埂上走来,看见这群衣衫褴褛却举止文雅的,不禁停下脚步。
各位这是从哪儿来啊?年长的老农好奇地打量着。
我们......李教授刚要开口,陈教授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一口地道的苏北腔已脱口而出:逃难出来的,被红十字会收容了。这世道艰难啊,吃不饱穿不暖,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老农叹了口气:这年头谁都不容易。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听口音是盐城那边的?听说那儿已经被共...共军解放了,咋不回去看看?说不定回去能分田地呢。
陈教授连连点头:嗯呐,是想回去看看,可哪来的盘缠哟!
两个老农摇着头走远了。这时武清明正要招呼众人进店,却被姚胖子一把拽住。
叫花子哪能进馆子吃饭?姚胖子撇嘴,让老板搬几条长凳出来,用海碗盛饭菜,一人端一碗在这儿吃。
这...不太妥当吧?武清明迟疑地看向那些学者,他们可都是......
总比被人告密强!姚胖子斩钉截铁地摆手,就这么定了!
阳光透过薄云,照在一排捧着海碗坐在长凳上的老乞丐身上,碗里热腾腾的饭菜蒸汽,模糊了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文人面孔。
姚胖子端着个硕大的海碗,一边扒饭一边踱步。见陈教授正捧着碗吃得香,不由想起方才那个荒诞的梦,忙凑上前去。
“陈伯父,跟您打听个事儿。”
“嗯,你说。”陈教授早把姚胖子当自家人,此刻也顾不得平日里的斯文,大口吃着饭菜。
“您在大学里是教什么的?”
“数学。怎么,小姚也对数学感兴趣?”
“那就好,那就好!”姚胖子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物理就好。
“不过系里人手紧的时候,也常代教物理课,都是些基础课程。”陈教授说得云淡风轻。
“啊?还真教物理?!”姚胖子惊得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呛得连连咳嗽,忙不迭地用袖子抹着溅到脸上的饭粒。
.........“各位,用完饭休息十分钟,我们准备出发。”孙卿见众人陆续放下碗筷,轻声提醒道。
一位教授忍不住抬手想摸脸:“小孙姑娘,这脸上的煤灰……实在痒得钻心,老夫总觉得有虫子在爬。”
“再忍耐片刻,”孙卿温声劝慰,“待到江边安全处,定让诸位好好梳洗。”
正说着,一队巡逻兵从集市方向小跑而来。领头的排长向武清明敬礼:“报告武长官,渡船已备妥,随时可以过江。”
“好,辛苦弟兄们。”武清明微微颔首。
姚胖子见状,朝还在低声交谈的教授们一拍手:“各位,上车!”
武清明的吉普率先发动,救护车紧随其后,车队最后新增了一辆军用卡车——车上满载着荷枪实弹的士兵,枪械在冬日斜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当教授们再次走下车时,都不由地发出一阵低呼——长江,就在眼前。
这是一个简易的军用码头,木质栈桥伸向江水中,一艘铁壳运输艇静静靠在尽头。姚胖子抬眼望去,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江面,湿冷的江风掠过空旷的堤岸。浑浊的江水奔腾汹涌,土黄色的浪头不断拍打着远处枯败的芦苇荡,发出寂寞的哗哗声。
“请各位先生先登船,行李由士兵帮忙搬运。”孙卿一边招呼,一边引导众人踏上摇晃的栈桥。
姚胖子站在江边,低声问武清明:“过了江就不是你的防区了。对面驻军森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已经安排妥当。”清明转头望向正在登船的教授们,“南通那边的同志准备了两辆卡车,只是条件比较简陋。”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驻军倒好应付,我和他们的参谋长有交情。麻烦的是保密局——一旦被他们盯上就难办了。不过你放心,我的任务就是护送教授们到海边,就必定保他们周全,也定让你们三人平安返沪。”
江风卷起他军大衣的衣角,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