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手把手”教学后,陈笙儿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她还是会期待裴恒的每日授课,还是会被他带来的新奇故事和精致点心吸引,但目光落在他那双骨节分明、曾包裹过自己右手的手时,脸颊总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听他清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心跳也偶尔会漏掉几拍。
她把这归咎于天气渐热。
这日,裴恒正讲到《白蛇传》里许仙听信谗言,端阳节让白素贞饮下雄黄酒的段落。陈笙儿听得入神,为白娘子揪心不已。
“这许仙真是个糊涂蛋!”她愤愤地拍了下桌子,“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白娘子为他付出那么多,他竟怀疑她!”
裴恒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世人多易被表象迷惑,缺乏透过迷雾看清本质的慧眼与……坚定不移的信任。”
他这话意有所指,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陈笙儿正想追问这“本质”与“信任”何解,侍女小桃却匆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红晕:“公主,城主请您和裴司学即刻去正厅一趟,说是玄虎城的贵客到了,特意想见见您呢!”
“玄虎城贵客?”陈笙儿一愣,随即想起前段时间被三姐陈芊芊抢回来的那位少君韩烁,“是他家的人来找场子了?”她瞬间来了精神,这可比戏文里的故事刺激多了!
裴恒眼底的笑意淡去几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温声道:“既是城主传召,我们便过去吧。”
两人来到正厅,只见城主端坐上位,下手边坐着一位身着玄虎城服饰的年轻男子。那人约莫二十上下,剑眉星目,气质英武,与花垣城男子的文秀截然不同,正是玄虎城少城主韩烁的堂兄,小将军韩铭。
韩铭见陈笙儿进来,目光便直直落在她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惊艳与打量。他起身抱拳,声音洪亮:“这位便是花垣城的四公主吧?果然名不虚传,娇俏可爱,灵动机敏。”
陈笙儿被这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规规矩矩还了礼,下意识地往裴恒身边靠了靠。
城主笑道:“笙儿,韩小将军此番前来,一是为了他堂弟韩烁之事,二也是代玄虎城主向你问好。你年纪与韩小将军相仿,年轻人多结交结交也是好的。”
这话里的意味,在场几人或多或少都品出些来。玄虎城与花垣城关系微妙,联姻无疑是巩固关系的好方法。而陈笙儿作为年纪最小、尚未婚配又备受宠爱的公主,自然是上佳人选。
韩铭笑容爽朗,顺势接口:“早就听闻四公主活泼可爱,是花垣城的明珠。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知韩某可有荣幸,邀公主明日一同去西山马场跑跑马?我们玄虎城的骏马,性子虽烈,却最是迅捷,公主定然喜欢。”
他目光灼灼,充满自信,仿佛笃定陈笙儿不会拒绝。
陈笙儿有些犹豫,跑马她自然是喜欢的,玄虎城的骏马她也好奇,可……她下意识地又瞥向身旁的裴恒。
裴恒自进门后便安静立于一旁,如同背景。此刻,在城主和韩铭都未曾留意角度,他微微垂眸,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角轻轻抿起,那原本温润的气质里,陡然渗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与隐忍。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陈笙儿一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即将被遗弃的玉雕。
陈笙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微微发酸。
她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抬头对韩铭露出一个礼貌却疏离的笑容:“多谢韩小将军美意。只是……我明日的功课尚未完成,裴司学布置的《山海经》异兽图我才临摹了一半,实在不敢懈怠。跑马之事,还是改日吧。”
韩铭脸上的笑容一僵,显然没料到会被拒绝。他目光扫过陈笙儿身旁那个一直沉默的文弱司学,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城主见状,也不好勉强,只得打了个圆场。
从正厅出来,陈笙儿莫名觉得松了口气。她快步跟上裴恒,歪头去看他的表情:“裴司学,你……你没生气吧?”
裴恒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眸中似有水光潋滟,带着一丝强撑的平静与更深藏的委屈:“臣为何要生气?公主金枝玉叶,结识青年才俊实属正常。韩小将军英武不凡,与公主……很是相配。是臣僭越,一时有些……不适罢了。”
他语气低回,每个字都透着“我很难过但我很懂事”的意味。
“才不是!”陈笙儿立刻反驳,心里那点因为拒绝人而产生的小小愧疚,瞬间被对裴恒的担忧取代,“我跟他一点都不配!我都不认识他!我还是更喜欢听你讲书,跟你一起研究点心!”
裴恒眸光微动,像是被她的话点亮,却又迅速黯淡下去,他苦笑着摇摇头:“公主不必安慰臣。臣只是区区一个司学,无官无职,除了几卷书、一些无用的风花雪月,又能给公主什么呢?比不得韩小将军,能带公主纵马驰骋,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他这番以退为进,茶香四溢,听得陈笙儿心都揪起来了。她急急抓住裴恒的衣袖,仿佛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一般:“谁说你给的都是无用的?那些故事、那些点心、那些……那些只有你懂我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我才不稀罕什么纵马驰骋呢!”
看着她急切维护自己的模样,裴恒眼底飞速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温柔却不容拒绝,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颤抖与无比的认真:“笙儿……此言当真?”
他第一次,逾越了君臣师生的界限,唤了她的名字。
陈笙儿被他眼中深沉的情感摄住,一时忘了反应,只觉得心跳如鼓,脸颊滚烫,只能顺着本心点头:“当……当然是真的。”
裴恒笑了,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月,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温柔与满足。他轻轻松开她的手,恢复了往常的温雅姿态,只是眼底的柔光,浓得化不开。
“那臣……便放心了。”他低语,“明日,臣带公主去尝新出的荷花酥,再讲《山海经》里九尾狐的故事,可好?”
“好!”陈笙儿用力点头,心里那点莫名的酸涩和慌乱,瞬间被巨大的甜意取代。
看着小姑娘重新雀跃起来的背影,裴恒眸色渐深。韩铭?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他的笙儿,早已被他用无形的丝线,牢牢系在了身边。只是……“司学”这个名分,确实有些碍事了。或许,是时候换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