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莫的视线依旧紧锁前方路面,身体却微微放松了紧绷的线条。
他没有丝毫犹豫或别扭,微微偏过头,就着林澈的手,张开嘴。
清凉的水流入口中,滋润了干燥的喉咙。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吞咽的动作在寂静的车厢里清晰可闻。
林澈小心地控制着水流的速度,避免呛到他。
他的目光落在林莫近在咫尺的侧脸上——线条清晰的下颌,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有喝下水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放松和依赖。
车窗外的天光映在他墨黑的瞳孔里,仿佛沉静的深渊中投入了一缕微光。
喂完水,林澈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用纸巾,轻轻擦去了林莫唇角不小心溢出的一点点水渍。
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林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放松。
他没有看林澈,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指关节的紧绷感似乎消散了一些。
车内弥漫开一种无声的、超越言语的亲密与默契。
这份在生死边缘相互托付、相依为命的羁绊,早已超越了普通情谊,在末日的荒原上,凝练成一种更纯粹、更深沉的东西。
“哥,”林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你。”
林澈收回水瓶,拧紧盖子,重新塞回背包的缝隙里。他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荒芜景象,声音很轻
“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林莫的目光依旧直视前方,声音低沉却清晰
“在安全区,你有地方住,有充足的物资、有认识的人…为了带我走,你放弃了所有,粮食也快没了,现在…只能在这片废土上流浪。”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感激
“我是个麻烦…一直都是。”
林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林莫的侧脸
“ 林莫 ”
林莫迟疑了一下,终于快速瞥了林澈一眼,又迅速将视线转回路面上,但紧绷的侧脸线条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听着,”
林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不是麻烦,从来都不是。安全区?那地方表面光鲜,里面早就烂透了!
沈青山那种疯子在做的事情你比我清楚!留下?
等着哪天被他们抓去切片研究,或者变成实验室里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吗?”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却更加深沉
“带你走,不是牺牲,是选择。是我选择和你一起活下去,自由地活下去!房子、物资、粮食…那些都是死的!只有你,”
林澈的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林莫坚硬的外壳
“林莫,只有你…是活的!是我在这操蛋的世界里,唯一抓住的‘真实’!
没有你,那些东西对我毫无意义!就算守着金山银山,我也只是安全区里一具等死的行尸走肉!”
林澈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莫的心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脚下的油门也下意识地深踩了一点,越野车发出一声低吼,速度陡然提升。
他需要这引擎的咆哮,来掩盖内心翻江倒海的震动。
“哥…”
林莫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破碎的震颤。
林澈为了他放弃安稳、甘冒奇险的举动,他一直看在眼里,那份沉甸甸的感激和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从未想过,在林澈心中,自己竟然占据着如此绝对和核心的位置——“唯一抓住的‘真实’”。
这比任何誓言都更直击灵魂。
林澈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林莫需要时间消化。
他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灰白荒野。
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雪沫,拍打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却因刚才那番话而弥漫着一种滚烫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情感张力。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风雪的呼啸是背景音。
林莫忽然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哥,睡会儿。路还长,我看着。”
林澈也确实感到了极度的疲惫,精神与体力的双重透支。
他轻轻“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了眼睛。
但他的手,却无意识地伸过去,轻轻覆在了林莫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
林莫的手背冰凉,带着驾驶时专注的紧绷感。林澈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像一个小小的暖炉。
林莫的身体再次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但他没有抽回手,反而微微调整了一下握姿,让林澈的手能更自然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那冰冷的紧绷感,在林澈掌心温暖的熨帖下,竟一点点地、缓慢地松弛下来。
林澈没有睁眼,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安心地沉入了短暂的睡眠。
他覆在林莫手背上的手,传递着无声的信任和依靠。
林莫感受着手背上那份沉甸甸的温暖和重量,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危机四伏的前路。
荒野的寒风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
他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庞大的“掠食者”在覆满冰雪的残破公路上坚定前行,如同一艘承载着他们所有希望与秘密的孤舟,驶向未知的黎明。
而在他们身后,高原安全区内,风暴正在悄然汇聚。
研究所地下四层,核心实验室。
冰冷的白光映照着无菌的金属墙壁和各种闪烁的精密仪器。
沈青山教授穿着白大褂,背对着巨大的、显示着复杂基因图谱和细胞模型的屏幕。
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正播放着一段经过修复和放大的模糊监控影像——影像来自城西那片被回收的废弃科研园区。
影像中,一支安全区搜索小队正在搬运一些沉重的设备。
画面晃动,分辨率很低。沈青山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影像角落,一个负责外围警戒、身影有些模糊的年轻队员身上。
那队员戴着防护头盔,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挺拔,动作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警觉和流畅感。
“搜索小队成员名单确认了吗?”沈青山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他身后一名中年研究员恭敬地回答
“确认了,教授。是城防军第三巡逻小队。队长是赵刚。队员名单在这里。”他递上一份电子文件。
沈青山的目光快速扫过名单,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林莫……没有更详细的资料?”
“只有基础登记信息。据赵刚队长口头描述,这个林莫是半年前加入他们小队的,身手很好,沉默寡言,因为表现突出,被吸纳进巡逻队。”研究员回答。
“。这身手有点眼熟啊? ”
沈青山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平板边缘,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反复对比着影像中那个模糊身影的动作姿态和他脑中某个早已烙印至深的“完美模板”。
一种源自顶级科学家直觉的、混合着兴奋与疑虑的颤栗感,顺着脊椎爬升。
“Zero…”
他几乎是无声地吐出这个编号,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冰冷的光芒。
“我的‘零号’………”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名研究员,语气斩钉截铁
“查!动用所有权限!我要这个‘林莫’的全部!从他进入安全区第一天起,接触过什么人
住在哪里,执行过哪些任务…所有细节!特别是…他最近一次接触城西回收物品的详细报告!立刻去办!”
“是!教授!”研究员心中一凛,不敢怠慢,立刻转身离去。
沈青山独自站在巨大的屏幕前,屏幕上扭曲蠕动的细胞模型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他苍老的手指划过平板,将那个名为“林莫”的名字圈了起来,旁边标注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和一个冰冷的代号——“ Zero?”
这身手是当年实验室为防止意外,训练zero 的,这林莫一定和“Zero ”有关!至少认zero 。
他走到一个被厚重防弹玻璃隔开的独立观察室前。
室内,并非空无一物。
一个巨大的、由高强度合金和有机玻璃构成的培养槽矗立其中,里面灌满了淡绿色的营养液。
营养液中,悬浮着一个模糊的、不断蠕动膨胀收缩的肉块,表面覆盖着尚未成型的鳞片和凸起的骨刺
几条类似神经束的管线连接在肉块上,传递着微弱的生物电信号。
旁边的仪器屏幕上,跳跃着紊乱的生命体征数据。
这是“初代血清”融合实验的最新产物,一个在活体上注射后,细胞发生恐怖畸变、失去控制后的“失败品”。
商场废墟里逃出去的那个,是它的“同胞”。
沈青山隔着玻璃,凝视着那团在营养液中痛苦挣扎、不断尝试自我修复又不断崩溃的肉块,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Zero…如果用你的基因序列,将会打开‘完美进化’之门的最后钥匙!”
他低声自语,如同魔鬼的呓语,“你逃不掉的。这个世界…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