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上午九点。
时间的概念在扭曲的光线下变得模糊不清。
窗外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绝对漆黑,但也绝非白昼。
是一种沉滞的、昏昧的灰蓝色,如同暴雨将至前最压抑的黄昏,又像是被蒙上了无数层脏污的纱布,光线艰难地渗透下来,仅仅勉强让人能看清近处物体的轮廓。
聚居点内部却与这死气沉沉的外部环境截然相反,充满了紧张而有序的忙碌。
探照灯已经关闭以节省电力,只有几盏功率极低的应急灯在关键区域提供着微弱照明,人影在其中穿梭,如同皮影戏般晃动。
崔婶正带着一群妇女,用能找到的所有东西——破布条、旧报纸、甚至混合了灰烬的泥浆——拼命堵塞门窗的每一条缝隙。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堵严实了!一丝风都不能透!这鬼天气,一点热气都金贵!”
李家媳妇用力将一块硬纸板塞进窗框裂缝,冻得通红的双手微微发抖。
天台上,王会计裹着厚厚的毯子,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再次核对着物资清单。
他的算盘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拨动都牵动着生存的底线。
他时不时抬头看向那一片死寂的水培园,里面的作物已经在急剧下降的温度和缺乏光照中开始萎蔫,他的脸上写满了痛惜。
“王叔,”小石头带着几个半大孩子跑过来,小脸冻得发青,却努力挺直腰板,“我们检查完了东边所有房间的缝隙,都堵好了!”
王会计从清单上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孩子,去……去帮李工头他们看看发电机。”
角落里,汤阿伯和其他几位老人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身体取暖,浑浊的眼睛望着忙碌的众人,满是忧虑。
一个老人喃喃道:“老天爷……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啊……”
老胡带着安保队的人正在分发武器。
几把保养得不错的步枪优先配给了关键哨位,更多的人拿到的是自制的长矛、斧头和弓箭。
老胡的脸色比天气还阴沉,反复检查着每一件武器
“眼睛都放亮点!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东西摸过来都不知道!耳朵就是你们的眼睛!”
他的手下,包括几个从双城基地出来的人,都紧绷着脸,重重点头。
林莫也在其中,他沉默地检查着一把弓和一壶箭,动作熟练精准。
他的感官全方位打开,如同精密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的任何一丝异动。
他的存在,让周围紧张的人们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林澈穿过忙碌的人群,找到了正在和老胡低声交谈的老张。
老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显然情况不容乐观。
“张叔,”林澈开口,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我们得谈谈。”
老张抬起头,看到是林澈,眼神凝重地点点头:“正好,我和老胡也在说这个。这鬼天,看样子不是一两天能过去的。”
“绝对不是。”林澈的语气斩钉截铁
“根据昨天的黑暗程度和今天的光线水平判断,这极夜现象可能刚刚开始,甚至还在加剧。
持续时间……未知。可能几周,几个月,甚至……”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老胡倒吸一口冷气,握紧了手里的枪:“几个月?没有太阳?那……”
“那我们现有的物资,绝对撑不到那时候。”
林澈接过了他的话,目光扫过正在封堵缝隙的人们,扫过王会计那张愁云惨淡的脸
“食物、药品、燃料,尤其是维持基本照明和防御的能源,都会以极快的速度消耗。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进行长久极夜的生存规划。”
老张沉默了片刻,粗糙的手掌用力搓了把脸,仿佛要搓掉疲惫和寒意
“你说得对。坐吃山空,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得想办法开源。”他看向林澈,“你有想法了?”
“有。”林澈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无尽的灰蓝,仿佛要穿透它,看到更远的地方
“去年那场尸潮几乎毁了县城,能找到的东西早就被搜刮得差不多了。我们需要去更远、更危险,但也可能资源更集中的地方。”
老胡猛地抬起头:“你是说……市区?”
“对。”林澈点头
“市区建筑更密集,以前的商场、医院、仓库、甚至居民楼,理论上留存的各种物资会比县城丰富得多。
虽然危险系数也更高,但值得冒险一搏。我们得趁着极夜彻底到来前,搜到足够多的物资!”
“太危险了!”老胡立刻反对,“市区是丧尸的老巢!建筑密集,黑暗环境下视线极差,而且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鬼东西!那辆破大巴的声音在寂静里能传几里地!”
“我知道危险。”林澈平静地回应,眼神却异常坚定
“但留在原地,等待我们的同样是死路,是缓慢的冻结和饥饿。主动出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我们需要大量的罐装食品、药品、电池、燃油、保暖物资……这些只有市区可能还有存量。”
他看向老张:“我们必须去。而且必须尽快去,趁现在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光线,趁我们的能源还没有完全耗尽,趁大家还有体力。”
老张久久没有说话,目光在林澈坚毅的脸庞和老胡焦急的神情之间移动。
大厅里隐约传来的堵塞缝隙的敲击声、孩子们的跑动声、王会计的算盘声,都仿佛变成了沉重的压力,压在他的肩上。
他知道林澈是对的。绝望的等待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搏一把,才有活路。
终于,他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妈的!干了!”老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就是市区吗?老子当年也在那里面杀过七个来回!”
“张叔!”老胡还想劝阻。
“别说了!”老张一摆手,“林澈说得对,等下去就是等死!老胡,你挑人,要最能打、最机灵、最信得过的!算上你、我、林莫,再找九个!总共十二个!”
他又看向林澈:“林澈,你也得去。你的脑子比枪好使,认路、分析情况、找东西,离不开你。”
这是巨大的信任,也是巨大的责任。
林澈没有丝毫犹豫:“好。”
老张快速下达指令:“立刻准备!大巴车全面检查,加满油!带上所有能带的武器!轻装简行
主要目标是药品、高能量食物、电池燃料!明天一早,天……呃,就这个鬼亮度的时候,出发!”
命令一下,整个聚居点瞬间如同上紧了发条。担忧和恐惧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压过。
老胡立刻开始挑选人手,他眼光毒辣,挑的都是经验丰富、心理素质过硬的老手。
被选中的人没有抱怨,反而有一种临战前的肃穆和决绝。
林莫走到林澈身边,低声问:“需要我准备什么?”
林澈快速思考着:“多带绳索、撬棍、破拆工具。市区建筑很多门窗是封死的。还有,尽可能多带一些信号棒和荧光棒,黑暗环境下的标识和照明很重要。”
“明白。”林莫点头,立刻转身去准备。
王会计则开始计算能带走的燃料和食物配额,既要保证搜寻队的消耗,又不能过度影响聚居点的储备。
崔婶带着人连夜赶制了一些耐储存的干粮,让队员们带上。
这一夜,无人安眠。
大年初四,按照时间计算是“清晨”,但窗外的天色依旧如同前一天一样,是那种令人压抑的灰蓝色,只是稍微“亮”了一点点,仿佛永恒的黄昏。
聚居点门口,那辆经过改装、焊接着钢板护栏的大巴车已经发动。
引擎的轰鸣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传出去老远,让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老张、林澈、林莫、老胡,以及另外八名精心挑选的队员全部到位。
他们穿着能找出的最厚实的衣物,携带武器和必要的工具,脸上涂着用于伪装的污迹,眼神锐利而警惕。
留守的人们围在车旁,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期盼和托付。
崔婶将最后一包干粮塞给老胡,哑声道:“一定要小心……都回来!”
小石头用力握着自制的木质匕首,对着队员们喊道:“加油!打跑怪物!”
王会计只是重重地拍了拍老张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张目光扫过所有留守的人,声音沙哑却有力:“看好家!等我们回来!”
他率先登上大巴车驾驶座。老胡坐在副驾驶,负责警戒。
林澈和林莫坐在驾驶座后方,一个负责导航和决策,一个负责第一时间应对突发危险。
另外八名队员分散在车厢各处,紧握武器,透过车窗上的射击孔紧张地注视着外面那片诡谲的灰蓝色世界。
“出发!”老张低吼一声,挂挡,踩下油门。
改装过的大巴车发出沉重的咆哮,缓缓驶出聚居点用废墟杂物勉强垒起来的围墙大门,一头扎入了那无边无际、不知尽头的昏昧之中。
车灯的光柱在浓稠的昏暗里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距离,能见度极低。
车轮碾压着积雪和瓦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除此之外,便是引擎的轰鸣,以及车内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道路早已被积雪和废墟掩埋,老张只能凭借记忆和林澈从旧地图上识别出的方向,艰难地摸索前行。
车速很慢,不时需要避开巨大的障碍物或者陷坑。
车外是一片死寂的世界。
没有风声,没有鸟鸣,甚至没有丧尸的嘶吼。
只有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这一车人,在无尽的灰暗迷宫中缓慢移动。
这种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感到压力。
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林澈紧盯着窗外,努力辨认着模糊的地标,一边在脑中对照着地图。
林莫则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偶尔转动头部观察四周时,才显露出猎豹般的警觉。
突然!
砰!
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大巴车的侧后方!
“什么声音?!”一名队员惊得差点跳起来。
所有人瞬间握紧武器,紧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老张猛地踩下刹车。
车内死寂。
车外,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的灰蓝色寂静。
仿佛刚才那一声撞击,只是众人的幻觉。
但林莫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死死锁定车尾方向,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不是幻觉。”
“有东西……跟上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