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到当晚九点四十分。
贵利高蜷缩在城中村另一个更加隐蔽、散发着尿骚味的出租屋里,像一只受惊的老鼠。
他换上了不知从哪个垃圾桶翻来的破旧工装,头发油腻打绺,脸上刻意抹了些灰,与往日那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放贷老板判若两人。
约定的十点快到了。
那串助记词就像在他心里烧着一把火,灼得他坐立难安。
有了它,就能拿到那笔加密货币,就能远走高飞,就能东山再起!
阿芳那个蠢女人,居然主动提出归还,简直是天赐良机!
尽管疑心重重,觉得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巨大的诱惑和走投无路的窘迫,还是驱使着贵利高决定冒险一搏。
他仔细检查了别在腰后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深吸一口气,准备出门前往西郊废弃仓库。
就在手指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口袋里那个唯一的、用于联系阿芳的廉价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铃声。
不是阿芳的号码!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贵利高心脏猛地一缩,动作僵住。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个号码,除了阿芳,没人知道!是谁?!
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声音干涩嘶哑:“……谁?”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有细微的电流声,仿佛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这沉默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恐惧。贵利高额头渗出冷汗,几乎要挂断电话。
终于,一个经过明显处理、冰冷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电子音传了过来,每个字都像冰碴子:
“高富贵,想死,还是想活?”
贵利高浑身一颤,对方竟然直接叫出了他的本名!他已经多少年没听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你他妈到底是谁?”贵利高压低声音,色厉内荏地低吼。
电子音无视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下去,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想死,现在就去西郊拿你的纸条。想活,就别去。我会给你一笔钱,够你再次远走高飞,永远别再回东莞。”
贵利高脑子嗡嗡作响,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身份,还精准地知道他与阿芳的约定和目的!
李晨那边果然设了局!而且,还有另一双,甚至好几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
“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贵利高嘶声道,试图抓住一点主动权。
电话那头,那冰冷的电子音似乎……极轻微地笑了一下?带着一丝嘲弄。
就是这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情绪波动,让贵利高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总是穿着唐装,摇着折扇,见人三分笑,眼神却深不见底的老家伙!
以前利哥还在时,偶尔在一些高端牌局或饭局上远远见过几次,大家都要客气喊一声“龙爷”的人物!
“你……你是四川帮的……龙四海?”贵利高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四川帮怎么会插手这件事?他们不是一向只搞皮条生意,不碰毒品这摊浑水吗?
电话那头的电子音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仿佛他刚才的猜测触犯了某种禁忌。
过了好几秒,那个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或者说……杀意:“高富贵,你最好别猜。猜多了,命就短了。”
贵利高瞬间噤若寒蝉,冷汗湿透了破旧的工装。
他明白了,打电话的人是不是龙四海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代表的势力,捏死现在的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行,我不猜。”贵利高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说说你的条件。”
“交出你在东莞所有剩下的、还没被警方和同行扫掉的毒品分销网点和联系人名单。然后,拿着钱,彻底消失。”电子音言简意赅。
贵利高心头剧震。
对方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经营多年,即便在跑路后也可能残存下来的一些隐秘资源和渠道!
这些是他东山再起的最后本钱之一!
“是……是我上面的人让你联系我的吗?”贵利高忍不住追问,他想到了那个当初一个电话让他跑路的“大人物”。难道上面的人还没放弃他?或者是想清理门户,用钱买断他最后的利用价值?
“嘟嘟嘟——”
回应他的,只有电话被挂断后的忙音。
贵利高握着发烫的手机,呆呆地站在门后,半晌没有动弹。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肮脏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去,还是不去?
去西郊,大概率是李晨的陷阱,九死一生。
不去,则能拿到一笔未知但肯定能保命的钱,还能借机摆脱李晨的追查,以及……这个更加神秘的幕后势力的关注。
李晨利用阿芳做饵,自己这次回东莞的目的不就是搞钱吗?
现在有人愿意花钱买自己已经用不上、甚至可能成为催命符的资源,何乐而不为?
至于阿芳那个贱人,还有那张该死的纸条……来日方长,等老子缓过这口气,再慢慢跟她算账!
短短几分钟,贵利高心里已经做出了权衡。
江湖混老了,胆子混小了,更重要的是,他比谁都清楚,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他缓缓松开握着门把手的手,退回到房间深处阴影里,拿出手机,开始整理记忆中那些隐秘的网点和名字。至于西郊仓库那边……就让他们等着吧。
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交易,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达成。
而李晨精心布置的陷阱,也因此扑了个空。
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贵利高这只惊弓之鸟,还有隐藏在更深水域,意图不明的巨鳄。
水,越来越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