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卷起残灰,像一群无声的黑蝶在墓碑间穿行。
林晚昭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口中涌上的腥甜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她死死攥着那片尚有余温的族谱残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握着的是七位先祖最后的遗言。
九盏血灯的赤焰在风中狂舞,光影摇曳间,七道与她容貌酷似的魂影渐渐淡去,她们的使命仿佛已经完成,消散前,每一双眼睛都深深地凝望着她,那眼神中混杂着解脱、期许,还有一丝深深的悲哀。
断音咒守护魂被先祖的牺牲一击溃散,但那咒力并未完全消失,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血脉的联系侵入林晚昭的四肢百骸。
她的双耳嗡嗡作响,刺痛感从耳膜深处传来,随即,两道温热的血线顺着耳廓滑落,滴在尘土里,洇开两朵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她失去了听觉,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但她的脑海中,那个叫张氏的残魂最后传递的画面却无比清晰——阴暗潮湿的地窖,一个巨大的、刻满诡异符文的铜炉,炉中翻滚着粘稠的暗红色液体,而角落里,一个畏缩的男人正在敲打着什么,他的脸,正是王氏那位失踪多年的表兄!
“铃匠……裴府地窖……血炉……”
这几个词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像一柄重锤,敲击着她几近崩溃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冲破了坟地的死寂。
沈知远几乎是飞掠而来,当他看到跪在坟前,浑身浴血、面色惨白如纸的林晚昭时,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晚昭!”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半跪下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当他看到她耳中流出的鲜血时,瞳孔骤然收缩。
他顾不得多问,立刻撕下自己干净的内衫衣摆,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耳边的血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肌肤,冰冷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你用了‘逆命共鸣’?”沈知远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与心痛,低沉得如同雷鸣前的闷响,“疯了!你知不知道,此术每动用一次,便要折损三日阳寿!”
林晚昭缓缓抬起头,失聪的耳朵让她听不清沈知远在说什么,但她能看懂他眼中的焦急与后怕。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而凄美的笑容,唇角的血迹让这笑容显得愈发惊心动魄。
她用尽力气,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值得。”
她顿了顿,”
沈知远的心狠狠一颤,所有责备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对背负着“听魂”一族百年沉冤的她来说,这句遗言比生命更重要。
他不再多言,拦腰将她抱起,用最快的速度向城中奔去。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京城的宁静。
负责春分守夜的更夫连滚带爬地冲进城门,他状若疯癫,逢人便喊:“鬼!鬼啊!林家祖坟鬼火围碑,亡魂点名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消息如瘟疫般迅速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们表面上惊惧万分,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私下里却议论纷纷,眼神中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先帝暴毙,燕王监国,国师弄权,早已是天怒人怨。
如今这桩鬼神异事,矛头直指当年秘辛,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听魂司内,气氛凝重如铁。
李怀恩一身便服,悄然到访。
他没有理会满脸戒备的沈知远,径直走到桌前,从沈知远带回的证物中,捻起了那半片被烧得焦黑的族谱。
指腹触及那蜿蜒的焦痕字迹——“燕王授意,国师执咒,断音封口”,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陛下已经知道了。”李怀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燕王与国师的旧事,陛下心中有数。”
沈知远心中一凛,正要开口,却被李怀恩接下来的话惊得浑身冰凉。
“但——”李怀恩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那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与不忍,“陛下也说了,此事需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你告诉林姑娘,她为皇室揭开沉冤,功不可没。可若是她再用一次‘逆命共鸣’,损耗心魂,恐怕……撑不过七日。”
窗外,那盆由沈知远悉心照料的逆火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顶端那点新生的赤色花蕊,在清晨的微光中,不易察觉地轻轻一颤。
卧房内,林晚昭刚刚从昏迷中醒来。
沈知远为她包扎手臂伤口时留下的衣料还带着他的体温,但她身体的寒冷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逆命共鸣的后遗症远比想象中更严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戳刺她的五脏六腑,耳边的轰鸣也并未完全消退,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遥远。
她虚弱地靠在床头,双眼紧闭,但脑海里关于裴府地窖的画面却在反复灼烧着她的神智。
那个“血炉”,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被囚禁的铃匠,又在为谁打造着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李怀恩的警告,沈知远眼中的担忧,她都明白。
可那七位先祖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换来的真相,那个叫张氏的妇人临终前拼尽全力送出的线索,如同一团烈火在她心中燃烧。
这火,不熄灭,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林晚昭缓缓睁开眼,那双本该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此刻却燃起了一簇倔强而不熄的火焰。
她看向窗外,目光穿透了层层屋檐,精准地落在了城南的方向。
那里,是裴府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