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悬在废观飞檐,林晚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望着院中百名红裙童子,领舞小丫头颈间血玉泛着幽光,与三日前哑仆描述的画面分毫不差。
风卷着尘沙扑上她的脸,她却觉得冷——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冷,像有人拿冰锥正戳着她后心。
怀里的青铜灯匣在发烫。
七撮灯灰混着她昨夜刺破心脉挤出的血,此刻正黏在灯芯上。
林晚昭深吸一口气,指节发白地掀开匣盖。
当指尖触到灯芯的瞬间,喉间腥甜翻涌——第三次燃灯的代价,比前两次更狠。
“昭昭。”沈知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颤,“你脉息乱得像要崩断。”
她没回头。
她知道他此刻定是攥着腰间那方帕子,指节泛白。
就像三天前她塞灯灰进遗簪时,他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后,目光烫得能烧穿后颈。“我若不燃,明日这百个孩子的魂,都要被祭进皇陵。”她低笑一声,血沫沾在唇上,“你听过死人哭吗?
哑叔说,七处旧址的灯灰里,有三百二十七个亡魂在喊’娘‘。“
灯芯“噗”地蹿起火苗。
不是寻常的橙黄,是暗红,像凝固的血。
林晚昭眼前一花,灯影在青石板上投出蛛网般的纹路——是血线,从七个方向蜿蜒而来,在观中莲花池下交汇成星图,中心那点亮得刺目,正是皇陵地宫的方位。
“阿娘?”她脱口而出。
灯焰里浮起个身影,月白衫子,鬓边斜插着她熟悉的螺钿簪。
那是母亲临终前别在她发间的,后来被王氏抢了去,说“庶女用不得嫡母的东西”。
此刻母亲站在阵眼之上,双手合十,衣袂被无形的风掀起,像是在推什么、挡什么。
“你已燃灯两次,第三次,魂必散。”
冷兵器破空声惊碎了灯影。
林晚昭旋身,九重影刃的寒光已抵在喉前。
莫沉的面具裂了道缝,露出半张染血的脸——是旧疤,从额角直贯下颌,她曾在林府暗室见过,当时他说“属下行事,难免磕碰”。
“你不该来。”莫沉的声音像冰碴子,影刃嗡鸣着化出九道黑影,直刺她心脉,“主上要的是听魂者的血,不是命。”
林晚昭不退反进。
她攥紧青铜灯,灯焰突然暴涨三尺,暗红的光裹住她的手臂。
黑影触到灯焰的瞬间发出尖啸,莫沉踉跄半步,面具又裂了道缝——缝隙里,一线幽白的光透出来,是个女人的轮廓,被锁在他心窍处,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声。
“还我儿心。”林晚昭听见了。
那是从莫沉心口溢出的呜咽,像被揉皱的丝帕,每一个字都带着血锈味。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哑叔说的“他埋的不是符,是记忆”,原来不是符,是锁——锁着他生母的魂,锁着他被洗去的名姓。
“若你信他,便让我听见。”林晚昭咬着牙,将灯焰对准莫沉心口。
血从她七窍渗出来,滴在灯壁上,“你要他做一辈子行尸走肉吗?”
女人的魂突然剧烈震颤。
她转过脸,林晚昭看清了她的眉眼——和莫沉有七分像,左眼角也有颗泪痣,和自己的位置分毫不差。“沉儿!
醒啊!“女人的声音炸响在夜空,震得瓦当簌簌落灰,”你不是影司!
你是林府听魂童莫七!“
莫沉的面具“咔”地碎成八瓣。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瓦脊上,额角旧疤迸裂,血顺着脸往下淌。
林晚昭看见他瞳孔在震颤,像被石子砸中的深潭——先是迷茫,然后是剧痛,最后是清明。“阿娘?”他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抓了抓,“我...我杀了你...”
“是他们逼的!”女人的魂扑过去,穿透他的胸膛,“你才七岁,他们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说‘杀母者活’...”
莫沉突然跪了下去。
他的影子在灯焰里扭曲成孩童模样,穿着林府听魂童的青布衫,手里攥着把染血的刀。“我埋符...我忘事...”他抬头看向林晚昭,血泪糊了半张脸,“每埋一符,我就忘一段自己...可我记得你娘...她教我读《听魂录》,她说‘听魂者不为控魂,而为还魂’...”
他猛然抽出影刃,往自己心口一刺。
林晚昭想扑过去,却被沈知远拽住——影刃断成两截,最后一枚血符“啪”地落在她脚边。“城南井底...有地脉图...”莫沉的声音越来越轻,“七节点启,需听魂者之血...但阵眼在皇陵,需活人祭...那孩子...明日就会死...”
他的身体开始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纸灰。
最后一缕黑烟里,飘出个雪白的魂,扑进女人怀里。
女人抱着他,低头吻他发顶,像在哄七岁的孩童:“阿娘在,阿娘在。”
灯焰“忽”地灭了。
林晚昭眼前一黑,心脉处传来撕裂般的疼,像有人拿着钝刀在绞。
她踉跄两步,沈知远已经冲上来抱住她。
他的手在抖,按在她后心的掌心滚烫:“昭昭?
昭昭?“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血从嘴角溢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她用沾血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心口——那里还留着母亲用簪尖点的泪痣,此刻烫得像块炭。
然后她转向皇陵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动了动唇:“阻止...他。”
晨雾漫上瓦当。
林晚昭的指尖从沈知远衣襟滑落,最后一点温度消散在风里。
远处,第一缕晨光洒在祈福童颈间的血玉上。
玉中浮现出一个极小的“启”字,在晨雾里忽明忽暗,像谁在倒计时。
沈知远抱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他摸到她心口有团极淡的暖光,像将熄未熄的灯芯。
那光透过血衣渗出来,在他手背上投下个小小的影子——是朵晚香玉,和林夫人棺前长明灯上的花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