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晨光把谅山外围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
2月21日早晨七点,祁长胜的一四二师已追到了城下。
六千多溃逃的316A师残兵里,四五千人像没头苍蝇似的往前窜,
灰败的军装沾满泥血,枪都扔了大半。
人群里,梁三喜带着的三营假扮成越军混迹其中,格外低调隐蔽。
全营官兵身上的军服,都是从山谷战场的越军尸体上扒下来的,
沾着暗红的血渍和硝烟味,连钢盔上的弹痕都透着几分逼真。
他们弓着腰,模仿着越军溃败时的狼狈步态,顺利跟着人流溜进了谅山城。
祁长胜就在这三营的队伍里。
出发前,副师长、参谋长们把他围在中间,脸都急白了:
师长,您是一师之长,怎么能亲自钻前线险地?
可祁长胜这性子,随了他爹祁胜利,越是硬仗险仗,
骨子里那股兴奋劲儿就越按捺不住,像猎人嗅到了最烈的血腥味,
非要扑到最前线才甘心!
任谁磨破嘴皮,他那脚步就跟钉在了地上似的,十头牛都拉不回。
更何况,他是一四二师师长兼政委,双首长一肩挑,
师里的大小事,他拍板就是定论。
党委成员们看着他眼里那股不容置疑的光,
很多到了嘴边的劝阻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多说无益。
当然,祁长胜心里自有盘算。
他对几个副师长和参谋长的能耐心里有数,师部的指挥断不会出岔子。
更关键的是,他比谁都清楚,这场谅山战役的胜负手,就压在自己带的这支三营身上。
这步棋要是活了,整个谅山的棋盘就能盘活;
这把尖刀要是插得深,城里的越军防线就得从根上烂掉!
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越军军官证,指尖蹭过粗糙的纸页,
听着身边溃兵的哭嚎,嘴角悄悄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
与此同时,燕京西山的军阁副总办公室里,那部祁胜利等了许久的电话终于响了。
拿起听筒的瞬间,他心里已有数,
这是来自政阁的来电。
“胜利哟,最近忙不忙哦?”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川渝口音,带着几分随和的暖意。
祁胜利脸上瞬间绽开阳光开朗的笑容,
和方才与钟家声通话时的严肃判若两人:
“老首长,这阵儿正忙着参加全国县委书记大会,
还得盯着南疆的战事,说实话,是有点压力哟!”
“胜利哟,”
那川渝口音慢悠悠地说,
“我还记得淮海战役那阵,你还是个娃娃噻,才刚满二十岁,
就已经是中原野战军的尖刀排排长了。
双堆集那一仗,你抱到爆破筒连到炸了黄维兵团十几个核心碉堡,
给大部队炸开了冲锋的血路,黄维兵团十二万人马彻底垮杆,
有你小子的一份大功哦!”
“战后表彰大会上,你因作战英勇、贡献突出,我亲手给你挂的一等功奖章。
当时你娃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的样子,我这记性再孬,也记得一清二楚哦。”
话筒里的声音像把钥匙,猛地打开了祁胜利记忆的闸门。
三十年前的淮海战场在眼前铺展开来:
震耳的枪炮声、倒在身边的战友、震天的喊杀、胜利后的狂喜……
种种情绪交织着撞过来,让祁胜利这个五十一岁的军阁副总,
纵使有了数十载官场历练出来的城府,依然忍不住的老泪纵横,
内心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被这几句家常般的话狠狠触动了。
“老首长啊……您……我……”祁胜利喉头哽咽,
原先盘算好的种种权谋策略,此刻竟像被潮水冲垮的沙堤,
只剩下土崩瓦解的无力感。
他这才真切体会到,能指挥大兵团的政委,其火候与水平,确实非寻常人能及。
电话那头的川渝口音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胜利哟,我晓得你现在有情绪、有想法,
对新政是这样,对家声那样的人也是这样。
我也清楚你对教员的感情有多深。
但是嘛,好多事情教员他老人家做得来,我们未必做得来,你懂起没得?”
“对普通人来讲,人性就是座翻不过的大山。
要想改天换日、移山填海、实现世界大同,
除了教员那种近乎神的存在,你我哪点行嘛?
恕我直言,胜利,你不行,我也不行哟!”
那边顿了顿,隐约传来几声吸烟的轻响,而后声音又起:
“胜利哟,我现在需要你的支持!
贫穷落后不是社会主义噻!
我晓得你对公平看得格外重,对老百姓的感情也不一般。
但你想嘛,
不让一部分有能力、有资源的人先富起来,
调动起他们的劲头,结果只能是大家一起穷撒。”
“当然咯,这会造成贫富差距,会闹出不少社会不公,
这些我其实早就料到了。
但现在不这么做,得行不?
坐在台子上的,
哪个还有教员那样的魄力、能力和人格魅力,
能让所有人因为打心底里尊崇,就甘愿吃苦奉献嘛?
没有信仰撑着,光靠铁腕手段把人性压到起,早晚要出大问题的哟!”
“与其等出了大乱子才被迫去应付,
不如现在主动把僵局打破,把社会氛围搞活泛,把思想解放开来。
公平和效率之间,总得先让效率往前跑几步,把经济先搞起来,
不管黑猫白猫,逮得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噻。
等经济发展到一定规模,甚至有了足够的本钱能和西方阵营抗衡、甚至能把他们压下去的时候,
咱们再回头来解决公平的问题,这才是水到渠成的路子嘛!”
祁胜利全程被说得插不上一句话,
一股强烈的思想冲击像潮水般从外到内浸透全身,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电话那头又说了许多,最后用川渝话恳切地说:
“胜利哟,我晓得你瞧不上钟家声那样打仗贪生怕死、做官蝇营狗苟的人。
但我想跟你说,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就晓得了,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特点和长处,也有每个人的用处。
有些事、有些岗位,偏偏就是钟家声这样的人能扛起,
而你这一身正气的祁胜利反倒不得行。”
“所以嘛…… 我希望你给我个面子,
以后跟钟家,尽量井水不犯河水,要得不?
这次南疆钟正云的死,还有四年前西贡战役钟正国的死,
我已经跟家声摆过了,全当是过眼云烟,不许再有半点深究的意思。
我也希望你能这么看,要得不?
毕竟嘛,人家两个娃娃都没得了噻,这个事情到这儿就打止,是最好的咯。”
话说到这份上,祁胜利自然明白再无转圜余地。
他对着话筒重重一点头:
“我一切都遵照老首长的意思办!
以后我祁胜利一定为老首长站好岗、履好职!
三十年前我是您手下的兵,现在依然是!”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
“胜利哟,我这通电话没白打哦!
南疆战事结束后,你多到地方上转一转,帮我搜集些新政实施后地方上反映的问题。
你以前是岭南五省的军政大员,既懂军事,又懂地方管理和建设,
让你去再合适不过了。
虽说现在要讲效率优先,但公平的底线不能破,不然照样要出大乱子的噻。”
听到这个任务,祁胜利既兴奋又感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感谢老首长信任,我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