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蕴宁正要起身,耳边便传来老奶奶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怀旧,“以前我家这点东西,全靠老头子捣鼓。他人一没了,这些年坏啥我也只能凑合着过。政府每年都会派人来慰问,心意是好的,只是人家工作忙、事情多,我不愿开口麻烦他们。”
姜蕴宁转头望着她,眼神里柔了些,轻声道:“您说说,还有哪里坏的,我帮您看看。”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姜蕴宁细致地在屋里屋外忙活着:她紧固了松动的门把手,重新调整了歪斜的晾衣架,疏通了堵塞的下水道,还仔细检查并修好了那些关不严的窗户。
每一处小问题,她都干净利落地处理得井井有条,几乎没花多大力气便一一解决。
等终于处理好了,她又顺便帮老奶奶把院子里的菜浇了一下水。
临走时,老奶奶执意塞给姜蕴宁一篮子早上刚摘的鲜柿子,笑着说:“你帮我修了那么多老物什,不能让你白忙活。”
姜蕴宁提着篮子回到外公家,刚走进门,外公一眼就认出篮子的样式,微笑道:“你去你苏奶奶家了?”
“路过一个老奶奶家,不确定是不是您说的苏奶奶。刚好看到她家有些东西坏了,就顺手帮忙修了修。老奶奶人特别好,非要把这些送给我。”姜蕴宁说着,抬手看了看那只竹篮,“这篮子看着挺普通的,外公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是苏家的?”
“这是你外婆当年偷偷学着编的,这么多年就编了两只,有一只后来被苏老太太要了去。”外公手指顺着竹篮边缘轻轻一抹,笑着说,“你外婆那会儿手艺不太成,收边总学不好,这细节跟别人家做的都不一样,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时,在厨房忙活的外婆正好走出来,瞥见篮子,眼前一亮,忍不住说道:“哎呀,这篮子还在呢?阿玉竟然一直留着,收得这么好。”
她走近两步,伸手摸了摸篮沿,语气里透着一丝感慨,“可惜我技术不太好,我们家的那个早就用坏了。”
姜蕴宁看着外公至少还有外婆作伴,虽不见得时时热闹,但好歹还有一个有说有笑的老伴,心里便不由得想到苏奶奶一个人独居的情景,轻声说道:“苏奶奶家里就她一个人,日子过得……未免有些太清冷了。”
院子里,柿子树的影子斜斜洒在地上。
石凳上,姜蕴宁陪外公坐着,石桌上搁着竹篮,篮里是新鲜红润柿子。
洛汀镇不大,街坊邻里彼此相熟,谁家什么情况,大家心里多少都有底。
外公见姜蕴宁无声询问,神色认真,便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些旧事重提的慎重,“你苏奶奶是沪市人,年轻时嫁过来的。”
姜蕴宁重生前也是沪市人。只是,虽然她是沪市人,上辈子待得最长的地方却不是沪市。年纪轻轻便远赴德国留学,归国后又投身于各地的地下工作,从未有机会再回去看上一眼。如今时隔多年,再想寻回过往,只怕更加渺茫。
她按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等过段时间寻个理由去找找看。
同为沪市人,姜蕴宁顿时对苏奶奶多了几分亲切感。
外公说着,神色慢慢沉了下来,语气也放缓了几分,“那时候,她还在读书。苏老头是返乡知识青年,被派去沪市参加培训,听说两人在一次会议上认识了。年轻人谈恋爱,总是满腔热血,她家里极力反对,她却偏不听,执意说‘要像姐姐一样,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外公顿了顿,眼神落在姜蕴宁手里的竹篮上,却又好像透过竹篮看向更遥远的地方和岁月。
“一毕业,她就跟着苏老头来了洛汀镇,说是要一起建设农村。她在这里的学校当老师,从城市大小姐变成了这乡村教师,一待就是一辈子。”
他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那会儿,一个姑娘能读大学已经难得,还是出身书香门第。她却甘愿放下城市的安逸,跟着一个乡下小伙子来到这乡野小镇,着实不容易。两人的感情很好,没见过拌嘴,婚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从军,小儿子学技术,日子本来平安顺遂……”
语气到这时才缓缓转入另一件事,“二十年前,她参军的大儿子执行任务时牺牲了,政府追授了‘一等功臣’,还送来一块红底金字的牌匾——你在她家里应该没见到吧?她从来没挂出来过。”
他声音压得低了些,“那是命换来的,看一眼,心就疼得厉害。收起来,也是情理之中。”
外公说到这儿停了停,像是在脑子里翻找旧时光的片段。
“苏家两个儿子都出色。只是,唉……那年正赶上边境紧张,他原本已递交了转业申请,就等着调回地方安个家。”外公说着,摇了摇头,“苏家上下满心欢喜地盼着他回来,安个家,好好过日子。结果却被临时抽调上了前线。谁也没想到,那一去……就回不来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低沉,“那时候消息一传回来,全镇都轰动了,街上挤满了送行的人。”
说到这儿,外公停了一下,眼神幽幽的。
他声音低下去,“那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很稳重懂事。结果说没就没了。”
“苏老头本来身体就不好,那事发生之后,人撑了几年也跟着去了。小儿子在南市扎根,成家立业,挺孝顺的,一直劝她搬过去。可她去待了几个月就回来,再也不肯走,也不愿意去养老院,就一个人守着老房子。”
姜蕴宁静静地听着,突然开口,“外公,镇上哪里有五金店?明天上午,我想去买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