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这天清晨,林家大院的门环被叩得清脆作响。林凛正蹲在井台边刷砚台,抬头就看见堂叔公林敬魁拄着文明棍跨进门槛。老人家今天格外精神,银灰色的中山装笔挺得像刀裁的,连文明棍的铜头都擦得锃亮,在晨光里晃出一个个小太阳。
敬波哥!堂叔公中气十足的嗓门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我来考考咱们家的小文曲星!公文包一开,哗啦啦倒出一叠试卷,最上头那张还印着鲜红的溪山小学印章。
林凛的毛笔掉进洗笔筒。爷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带着药香的手掌轻轻按在她肩上:莫慌,就当是给你依伯写信。这话让林凛想起大伯总说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指尖的颤抖慢慢停了。
书房里,堂叔公亲自研墨。他挽袖子的架势活像要画山水,结果墨汁溅到眼镜片上,逗得林凛差点破功。檀香燃到第三寸时,她盯着最后那道鸡兔同笼题,突然把算盘往旁边一推:堂叔公,我能用大伯教的船运配货法算吗?
老人家的眼镜差点滑到鼻尖:船、船运配货?
您看啊!林凛抓过草纸画起来,鸡当轻货装上层舱,兔当重货压底舱...她笔下刷刷出现艘歪歪扭扭的货船,鸡兔都变成了货物图标。堂叔公的胡子随着她讲解一翘一翘,最后竟拍案而起:妙啊!这算法该写进新教材!
院里的桂花树突然沙沙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树叶间穿梭。林凛好奇地走过去查看,却发现妹妹林漺不知何时爬上了树杈,正扒着窗棂偷看。她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显然是在偷偷观察屋里的情况。
当她发现林凛注意到她时,小丫头突然慌了神,手一松,身体猛地往后一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树下的阿白一个箭步冲上前,张开翅膀稳稳地接住了妹妹。阿白今天格外神气,脖子上还系着妹妹用红头绳编的“领结”,看起来就像一个穿着盛装的绅士。
晚饭时间到了,奶奶做的红糟鱼刚上桌,香气四溢。就在这时,大叔林丕邺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捧出一个陶罐,满脸笑容地对林凛说:“小状元,尝尝依叔新酿的桂花醉!”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妈妈就迅速地一筷子敲在了大叔的手背上,嗔怪道:“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妈妈的话还没说完,爷爷已经笑着拿起小勺,给林凛的碗里点了小半勺桂花醉,说:“沾沾喜气,当年你依伯考上大学也喝了这个。”
妹妹见状,急得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像一条麻花一样。她嚷嚷着:“我也要当状元!”说着,伸手就去够酒罐。说时迟那时快,阿白一个箭步冲过来,用嘴叼住妹妹的后衣领,把她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大鹅昂着头,挺着胸,那模样活像学堂里管纪律的先生。它的这一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夜深人静时,林凛在油灯下试穿新衣裳。靛蓝褂子胸前绣着朵小小的浪花,是奶奶连夜赶工的杰作。妈妈给她梳头时突然了一声:这儿是藏了根白头发?林凛心头一跳——前世她第一次发现白发,正是在被同学孤立的那年冬天。
窗外月光正好,大白在院子里踱着标准的正步。它忽然停下,从羽毛里抖出个东西落在窗台上——竟是妹妹失踪多日的铜铃铛,铃舌上还缠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依姐必胜。
林凛把铃铛系在书包带上,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蓝褂黑裙,辫梢缠着红头绳,活像大伯日志里画的少年水手。她突然想起扉页上那行被茶水晕开的字迹:乘风破浪的少年,要记得给海鸥带些糖果。
床底下的航海日志似乎亮了一下,或许只是月光在烫金船锚上的舞蹈。
午后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把林家小院晒得暖烘烘的。林凛搬出大伯从南洋带回的铁皮糖果盒,掀开盖子——里头五颜六色的粉笔排得整整齐齐,像一队整装待发的小士兵。
依漺,今天画什么呀?她故意晃了晃盒子,粉笔们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妹妹顶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冲过来,怀里还抱着阿白的鹅毛——那是她用旧床单改的船长斗篷。小丫头眼睛亮得像星星:画依嫲的母鸡下蛋!
青石板上很快出现了一只圆滚滚的母鸡,鸡冠是用红粉笔描的,还特意画出几道波浪线表示。林凛忍着笑指导:下蛋要画稻草窝呀!妹妹却突然把黄粉笔一扔,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学母鸡咯咯哒,惊得真正的老母鸡扑棱棱飞上了墙头。
堂妹林羡来串门时,正撞见这鸡飞狗跳的场面。三个小姑娘脑袋凑在一起,很快在石板上创作起《林家全家福》。林羡画爷爷的胡子时用力过猛,粉笔断成两截。妹妹急中生智,捡起半截粉笔头给画像添了副眼镜:依公看医书时戴的!
最绝的是画阿白——妹妹用白粉笔涂了个胖椭圆,然后地拖出条长长的曲线。林羡纳闷:鹅脖子哪有这么长?妹妹理直气壮:阿白当船长时候脖子都伸这么长!说着还学大鹅昂首挺胸的模样,结果被路过的阿白本尊啄了下屁股,尖叫着满院跑。
正月十四这天,林凛发现妹妹的画册有些异样。小丫头最近总躲着画画,一见人来就合上本子。趁妹妹午睡时,她轻轻翻开最后一页——纸上赫然是个戴圆眼镜的小人,头发梳成个揪揪,手里还拿着根教鞭。最有趣的是小人周围画满星星,衣襟上还别着朵浪花形状的小花。
这是谁呀?林凛故意晃醒妹妹。
小丫头揉着眼睛,突然神秘兮兮地勾手指。林凛刚凑近,就被软乎乎的小手圈住耳朵:是依姐的老师!妹妹呼出的热气带着桂花糖的甜香,依漺画了九十九颗星星,老师就会对依姐笑九十九次!
林凛鼻头一酸,把妹妹搂进怀里。小丫头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突然掏出一颗黏糊糊的糖:给依姐的!我用三颗芝麻糖跟阿白换的!糖纸上还沾着鹅毛,想必是场激烈的贸易谈判。
窗外,阿白正踱着方步巡视它的,脖子上的红头绳在阳光下格外鲜艳。它偶尔伸长脖子瞄一眼屋内,鹅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仿佛在说:小丫头片子,拿芝麻糖换我的珍藏?
林凛把糖含在嘴里,甜味丝丝化开。她突然想起前世妹妹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是条被剪得歪歪扭扭的布条,说是设计师姐姐的领带。而今生这颗沾着鹅毛的糖,比任何珍宝都珍贵。
妹妹已经趴回桌上继续创作了,小舌头抵着嘴角,认真得让人心疼。粉笔在石板上沙沙作响,画的是个扎辫子的小人站在学堂门口,身边围着许多笑脸——那分明是林凛想象中的开学场景。
阿白不知何时踱到了窗下,地叫了一声。妹妹立刻抓起把粉笔头撒出去:阿白不许偷看!这是要给依姐的惊喜!大鹅扑棱着翅膀躲闪,却精准地叼走了那颗天蓝色的粉笔——正是画天空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