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
林凛捧着粗瓷碗,把最后一口拗九粥吸溜进嘴里,筷子尖正扒拉着碗底圆滚滚的桂圆干。突然村口大喇叭一响,吓得她手一抖,桂圆干掉回碗里。
各位村民注意——喇叭里叔公林敬浪的乡音混着电流声,今年第8号台风要来作客咯!最大风力10级,比去年那个还凶!
哎哟喂!奶奶郑美娇地放下筷子,小脚踩得地板咚咚响,依凛快去收草药!你爷爷晒的陈皮要飞上天咯!她那蓝布围裙带子在空中甩出个圈,活像要自己打个蝴蝶结。
林凛窜到院门口,听见外头咯吱咯吱的板车声比戏台还热闹。扒着门缝一瞧——好家伙!巷子里简直在开抗风物资大游行!打头的是二堂叔林丕延,肩上扛的毛竹比碗口还粗,竹梢上几片嫩叶一颤一颤,活像绿尾巴公鸡。后头四堂婶蔡妹推的板车上,麻绳捆得比胖娃娃还结实,最绝是那几块打补丁的帆布——去年还盖过她家的西瓜摊呢!
依凛央!发什么呆?高仁芳婶婆的声音从石榴树后飘来。林凛一回头,见她挎的竹篮里,黑亮的海带排成队列,最上面黄澄澄的佛手柑摆出个笑脸:拿着!晒足七七四十九天的淡菜干,煮汤鲜掉眉毛!
林凛接过篮子,海带的咸香混着佛手柑的清香,勾得她鼻子直抽抽。阳光透过石榴叶,在婶婆脸上洒下一地碎金子。林凛突然想起前几世落水时,就是这双布满老茧的手,死命攥着她的脚脖子往岸上拖。
仁芳婶!饮杯茉莉花茶再走!奶奶端着茶盘小跑出来,青花茶碗叮当乱响。
饮什么茶哟!高仁芳婶婆腕上银镯一晃,依旺伯家媳妇坐月子,渔网还晒在滩上呢!突然弯腰凑近林凛耳边,小依凛,你大依叔在家不?
话音未落,院墙外一声——大叔林丕邺抱着捆电线跨过竹篱笆,洗得发白的工装沾着机油印,可那张俊脸白净得像刚剥壳的鸡蛋。
依爸!他旋风般冲到爷爷跟前,供电所要拉闸,我先给电路穿!说着掏出个铁家伙,几下就把电表箱大卸八块。
爷爷的眉毛拧成麻花:依邺仔!慢着点!上次修电闸差点......
安啦!大叔咧嘴露出虎牙,蹿上竹梯的动作像只灵巧的猫。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连翘起的发梢都亮晶晶的。
林凛正看得入神,一声——大叔工具袋里掉出个粉红信封。高仁芳婶婆眼疾手快捡起来,林凛瞥见信封上画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哟——婶婆尾音拖得老长,我们依邺仔开桃花咯?
大叔从梯子滑下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乱讲!这是郑家村电路改造图!伸手要抢,婶婆把信封举得高高:骗鬼哦?图纸用香水信纸写?突然压低嗓门,是不是郑敏岚那闺女?县医院的小护士,俊得像朵栀子花!
依婶!大叔急得跺脚,连恐女症都忘了,人姑娘家才十七!
林凛憋笑憋得肚子抽筋。前世大依叔相亲二十回,回回把茶水打翻在姑娘裙子上。没想到这辈子,居然对三表叔家的小姨子动了心?虽然郑敏岚现在确实水灵得像晨露里的栀子花苞......
依凛!奶奶在厨房门口喊,搬腌菜坛子下地窖!再磨蹭台风要来啃你屁股咯!
林凛应声窜出去,经过大叔时偷偷挤眼。他正手忙脚乱塞信封,结果地又掉出张照片——穿白大褂的姑娘在县医院门口笑得灿烂,照片背面还写着先进工作者。
看来这辈子,得早点给大叔牵红线才行!林凛边想边往地窖跑,差点撞上扛米缸的爸爸林丕和。
慢点!小炮仗!爸爸笑着侧身让路。他肩上的米缸有半人高,可步伐稳得像踩着节拍。林凛注意到他裤兜露出半截图纸——竟是带国防绿抬头的建筑结构图!
地窖里,妈妈曹浮光正码放腌菜坛子。妹妹林漺抱着弟弟林岽坐在稻草堆上,两岁的小丫头居然在教三个月大的弟弟识别台风声:呜呜——是风婆婆发脾气!轰隆隆——雷公爷爷敲鼓啦!
我们依漺成小气象员咯!妈妈笑着把最后一坛酸菜摆正。突然窖口一暗,堂叔公林敬魁顶着斗笠探进头:浮光!公社发防风油了!快来领!
林凛跟着妈妈钻出地窖,被眼前景象惊得张大嘴——晒谷场上支起临时大棚,七八个婶婆正在分装物资:三叔婆给麻袋打结的手法比绣花还利落;五姑婆称盐的秤杆翘得恰到好处;最绝是六婶婆,边包止血药边念叨:三七粉配海螵蛸,台风天破皮最灵光!
依凛!过来搭把手!高仁芳婶婆在人群里招手。她正给救生衣填木棉,突然凑近林凛耳边:告诉你个秘密——你大依叔上次修电路,偷看人家郑姑娘三次!说着往林凛兜里塞了把桂花糖,帮婶婆盯着点,成了给你做红蛋吃!
夕阳西下时,整个村子已武装到牙齿:瓦片压着石板,渔船拖上岸基,连生产队的拖拉机都开进了祠堂。林凛站在老榕树下,望着炊烟四起的村庄,忽然想起前几世每次台风后满目疮痍的景象。
但这一次——她摸摸兜里甜甜的桂花糖,望着远处给孤寡老人加固屋顶的爸爸,还有正教年轻人打水手结的大叔,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开饭咯!奶奶的呼唤随风飘来。林凛转身朝家跑,碎花布鞋踏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像在敲响战鼓。她知道,这场人定胜天的战役,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