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裹着筋疲力尽的众人,随波漂流。身后那片被血月和妖光罩着的死亡海域渐渐远了,嘶吼声和爆炸声也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死里逃生的沉重喘息,还有伤口被盐水泡着的刺痛格外扎心。
李白靠着吴指南,那条变异的右臂还是又沉又痛,但鲛珠带来的那股清凉生机之力,正死死顶住蚀骨毒的侵蚀,勉强维持着危险的平衡。他握着那颗泪滴状的鲛珠,一只金一只黑的异瞳望着远处,一声不吭。阿依娜紧挨着钟馗娘子,手心死死攥着另一颗小珍珠,低声抽泣,嘴里反复念着“东海墟”。
可绝望好像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唔……”一直硬撑着的裴旻突然闷哼一声,嘴角又冒出血丝,脸色灰败得像死人。刚才为了给李白争取时间,他硬扛了九尾狐魂的攻击,内脏伤得极重。吴指南的寒冰内力也几乎耗光,身上的冰霜全退了,露出底下被烧焦和震伤的皮肉。钟馗娘子的机关手臂火花黯淡,裂纹爬满。杜甫的文气散了,海爷断臂的伤口崩开,血直流。
所有人都是强弩之末,在这茫茫大海上,要是没救援,下场可想而知。
更糟的是,远处那股被祖龙剑芒暂时压住的、恐怖又邪戾的气息,又开始往上冒、躁动起来!
“咯咯咯…哈哈哈哈!”九尾狐魂那充满怨恨和疯狂的笑声,像跗骨之蛆,再次穿透海水隐隐传来,“祖龙剑气……终究是无根之木……困不住本宫多久!等本宫挣脱出来,定要把你们……抽魂炼魄,叫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只见那片血色海域中心,暗金色的皇道龙气虽然还像牢笼一样困着九尾狐魂,但光芒明显比之前黯淡了不少,范围也在缩小。五条被诗血符文钉住的狐尾,已经有三条彻底崩碎净化,但剩下的两条和九尾狐的核心妖魂,正疯狂撞击着龙气禁锢,道道裂纹开始在光笼上蔓延!
她挣脱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可以想象,脱困后的她,只会更疯更狠!
所有人的心再次沉到了底。刚出虎口,又见狼群,自己这边却一点力气都没了。
就在绝望蔓延的时候——
一阵微弱却异常平稳的诵经声,像清风一样拂过众人心头。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那艘一直默默跟着、现在也破破烂烂、挂着破旧蒲帆的小货船,居然没沉,顽强地漂着。船头上,鉴真和尚盘腿坐着。
他的样子吓人极了——七窍还留着干涸的血迹,脸像金纸一样,气息弱得像风中残烛,胸前的袈裟被血浸透又干硬了。显然,之前强行催动佛骨舍利,已经让他油尽灯枯。
但此刻,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清澈,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看淡生死的豁达和慈悲。他双手艰难地在胸前合十,那枚已经完全碎成粉末的佛骨舍利,竟在他掌心残留的点点金光里,微微流转。
“大…大师……”杜甫虚弱地喊了一声,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鉴真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众人,在李白变异的右臂和阿依娜手里的鲛珠上停了一下,最后望向远处那即将破碎的龙气光笼和里面疯狂挣扎的九尾狐魂,轻轻叹了口气。
“痴儿……竟执迷至此……”他的声音沙哑微弱,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清晰地传进每个人心里,“尘归尘,土归土……邪祟……该净化……执念……该放下……”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舍利粉末,眼里闪过一丝不舍,随即化作无比的坚定。
“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
话音未落,他身上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璀璨却柔和的佛光!那光不是用来攻击的,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慈悲、愿力……还有牺牲的决绝!
“师父!”他身后仅存的几个弟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发出悲痛的哭喊,想扑上来阻止。
鉴真却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平和而温暖的微笑,好像不是去死,而是回家一样。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把掌心那舍利粉末猛地往上一扬!
粉末融入周身的佛光,瞬间被点燃!
轰——!
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极致的、纯净的、蕴含着无上佛法愿力的——金色佛火,猛地从鉴真体内烧了起来!
他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尊金色的火人!血肉、骨骼、魂魄……一切都在燃烧,都在转化成最纯粹、最宏大的净化之力!
“以我残躯,化智慧灯!以我佛缘,燃净世火!南无阿弥陀佛——”
鉴真最后一声佛号响彻海域,充满了大解脱、大慈悲的意味!
那熊熊燃烧的金色佛火没有扩散,而是急速向内收敛、凝聚,最终在他盘坐的地方,化作一朵巨大无比、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琉璃和金焰构成的——千叶宝莲!
宝莲缓缓旋转,每一片莲瓣上都闪烁着无数细小的梵文,散发出净化一切邪祟、抚平一切伤痛、超度一切亡魂的浩瀚力量!
下一刻,这朵凝聚了鉴真全部生命、全部修为、全部愿力以及佛骨舍利最后残骸的千叶宝莲,如同跨越了空间,瞬间出现在那片即将破碎的龙气光笼上方!
然后,缓缓地、却又不可阻挡地……镇压而下!
“不——!”光笼里的九尾狐魂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到极点的尖嚎!她能感觉到,这朵金莲蕴含的力量足以把她彻底湮灭,净化得连一丝残魂都不剩!
她疯狂地撞击着龙气光笼,想做最后的挣扎!
但一切都是徒劳!
千叶宝莲轻轻落下,像春风拂过大地,无声无息地融进了龙气光笼之中。
下一刻——
无法形容的璀璨金光,瞬间充满了整个光笼,甚至透过光笼的缝隙,把这片海域照得如同佛国净土!
光芒之中,隐约可见九尾狐魂那扭曲狰狞的身影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在纯净的佛火里疯狂挣扎、消融……她那恶毒的诅咒、不甘的咆哮,还有最后那点惊恐……都迅速被佛光淹没、净化……
一同被净化的,还有那海域里残留的无数童魂怨念、邪阵污秽,以及弥漫的血腥和杀戮之气……
佛光普照,荡涤妖氛!
当那极致的光芒缓缓散去,龙气光笼和里面的九尾狐魂,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存在过。只有那片海域的海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檀香味。
海晏河清。
半空中,那朵千叶宝莲也耗尽了力量,变得虚幻透明,眼看就要消散。
在宝莲彻底消散的前一刻,莲心处,隐约浮现出鉴真和尚那平和微笑的面容虚影,他的目光似乎再次扫过幸存下来的李白众人,嘴唇微动,留下最后一道慈悲而玄奥的精神意念:
“彼岸……再见……”
随即,宝莲彻底消散,化作点点金色的光雨,洒落大海,滋养着这片被邪祟祸害已久的土地。
一切都结束了。
海面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还有那艘孤零零的货船。
活下来的人望着那片彻底清净的海域,望着鉴真和尚消失的地方,久久说不出话。泪水混着海水,从每个人脸上流下。那是为牺牲者的悲痛,为死里逃生的庆幸,更是对那舍生取义、普度众生之大慈悲的无尽敬仰。
“大师……走好……”杜甫哽咽着,朝着那个方向,深深作揖。
裴旻、吴指南、钟馗娘子、海爷,就连刚醒来的李白,都挣扎着,行了最庄重的礼节。
然而,还没等大家从这悲壮和震撼中完全回过神,变故,又一次悄悄发生。
那艘货船的甲板上,鉴真和尚坐化圆寂的地方,残留的、还没完全消散的点点金色佛光,好像被某种无形力量牵引着,没有彻底融入大海,而是缓缓汇聚、下沉……
最终,竟在船板上,凝成一行由金色光点构成的、清晰无比的梵文字符!
那字符古老神秘,散发着淡淡的佛力波动,似乎在指引着什么。
一个鉴真的弟子强忍悲痛,上前仔细辨认,脸色突然大变,猛地抬头看向李白众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这是…大师留下的……”
“他说…‘棺椁…是祸乱之源…不能留在东海…立刻送去…洛阳…白马寺’”
徐福棺椁?!送去洛阳白马寺?!
这突如其来的遗言,再次让所有人的心猛地揪紧!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远处海平线上,传来了沉闷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刘仁轨的舰队,在经历了九尾狐的冲击和鉴真圆寂的佛光洗礼后,好像重新整顿好了队形,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慢慢驶来!
战舰像森林,刀枪闪着寒光。刘仁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再次出现在旗舰船头,他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卷明黄色的、盖着则天玺印的密令。
是敌?是友?是为了执行那“毁坛灭口”的命令,还是……也因为鉴真最后的举动和遗言改变了态度?
前面是虎视眈眈的帝国舰队,后面是鉴真遗命指引的方向,而藏着惊天秘密的徐福水晶棺,还留在那片正缓缓下沉的龟岛废墟里……
刚刚平静下来的海面,再次暗流涌动。新的选择和挑战,已经逼到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