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微弱的曙光,并未立刻照亮前路,但至少驱散了最浓重的黑暗。接下来的三天,对周深而言,是在一种焦灼与期盼交织的复杂心情中度过的。他依旧每天出现在医院,但不再仅仅是枯坐,而是会反复向医护人员确认哪怕最细微的进展。每一次听到“反应比昨天明显了一点点”、“对声音似乎有轻微反应”这样的描述,都能让他的心悬得更高,也落得更实一些——至少,他们在向前移动,哪怕慢如蜗牛。
在何粥粥受伤后的第十天,一个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的午后,真正的奇迹,以一种既让人狂喜又夹杂着无尽心酸的方式,降临了。
她睁开了眼睛。
消息是护士匆忙出来告知何母时,被守在一旁的周深听到的。那一刻,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站立不稳。何母更是瞬间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但这一次,是混杂着巨大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泪水。
经过严格的评估和消毒程序,医生允许一位家属穿上隔离服,短暂进入探视。何母几乎是颤抖着,在护士的帮助下再次穿戴整齐,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周深被拦在门外,他完全理解并尊重这个规定,只是将掌心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分担门内那一刻的复杂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当何母再次从IcU出来时,她的脸上泪水纵横,但表情却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女儿苏醒的巨大喜悦,但更深处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锥心刺骨的痛。
“她……醒了,”何母的声音破碎不堪,看着周深充满期盼的眼神,哽咽着艰难地补充,“但是……她好像……不认识我了……她看着我的样子……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周深刚刚燃起希望的心头。最坏的预想,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的一部分。
又经过几天的观察和稳定,在确认何粥粥的生命体征已经相对平稳,不再需要IcU级别的严密监护后,她被转入了神经外科的单人普通病房。同时,医生也谨慎地同意,在严格控制时间和人数的前提下,允许周深进行短暂的探视。
这一天,周深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既渴望见到苏醒的她,又无比恐惧面对那个被医生预言过的、可能面目全非的“结果”。在护士的指导下,他一丝不苟地洗手,穿上蓝色的无菌隔离服,戴上口罩和帽子。每做一个动作,都感觉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而沉重的仪式。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房间里有阳光,比IcU明亮许多。何粥粥半躺在摇起的病床上,头上依旧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眼睛,是睁开的。
周深一步步走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他终于站在了床前,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的脸,看到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这双眼睛里蕴含着清晰理性的光芒,带着温和的笑意,偶尔在专注工作时会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周深记得很清楚,在事故发生的瞬间,这双眼睛里曾爆发出怎样一种决绝的保护欲。
而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了。
那双睁开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混沌的、懵懂的空洞。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对一切都感到迷茫;又像一个在浓雾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孩子,找不到归途,只剩下全然的陌生和茫然。没有焦点,没有情绪,没有认知,像两潭失去了源头活水的、寂静的深潭。
周深缓缓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试探着,轻轻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发颤:
“粥粥?”
床上的女孩听到了声音,眼珠微微转动,视线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
没有惊喜,没有熟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
那双空洞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没有任何波澜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她曾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而只是一个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毫无意义的物体——一把椅子,一个水杯,或者,墙上的一块斑点。
她看着周深,这个她曾经无比熟悉和喜爱、房间里贴满海报、歌声陪伴她无数日夜的人,眼神里只有全然的陌生。
苏醒,带来了生的希望,却也带来了另一种形式的失去——遗忘。那个名为“何粥粥”的独特灵魂,似乎在这场劫难中,遗落在了某个无人能抵达的黑暗角落。留下的,只是一具苏醒的躯壳,和一片令人心碎的、空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