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复中心的漫长旅程中,每一项看似基础的生活技能,对何粥粥而言都是一座需要艰难攀爬的高峰。学习自己进食,便是其中一项至关重要却又困难重重的训练。这不仅仅是关于营养摄入,更关乎手眼协调、精细动作控制、以及重建生活自理能力的微小希望。
周深虽然早已从康复师口中得知何粥粥在进食训练中的困难,但当他第一次真正坐在她身边,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惨烈”景象时,视觉和心灵受到的冲击,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午餐时间,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何粥粥穿着防水围兜,被安置在特制的、带有固定装置的餐椅上。护工将一小碗精心烹制、研磨得极为细腻的蔬菜肉末粥和一个小勺子放在她面前的餐板上。粥的温度被调试得恰到好处。
训练开始了。何粥粥的手部精细动作控制能力极差,她的手指无法灵活地握紧勺柄,抓取动作显得笨拙而无力。护工在一旁轻声引导:“粥粥,拿起勺子,对,慢慢舀起来……”
她的手指颤抖着,好不容易将勺子插进粥里,却因为力度和角度控制不当,要么只舀起一点点,要么干脆把粥弄得溅出碗外。当她颤巍巍地、几乎是用整个手掌包裹着勺子,试图将食物送向嘴边时,手臂的抖动变得更加明显。勺子在空中划着不稳定的弧线,粥水滴滴答答地洒落,在她的下巴、脸颊、围兜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更多的时候,勺子还没到达嘴边,就因为手腕无力而倾斜,食物直接掉落在餐板上或她的腿上。
一顿饭下来,餐板周围一片狼藉。粥渍、菜泥星星点点,她的脸上、手上也糊满了黏糊糊的食物,看起来就像刚经历了一场“食物大战”的婴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奈的、略带酸涩的气息。护工似乎早已习惯,脸上带着职业性的耐心,准备开始繁琐的清理工作。
周深站在一旁,那一刻,他确实感到了瞬间的无措和一种尖锐的心痛。眼前这个狼狈不堪、连最基本进食都无法完成的女孩,与记忆中那个在后台冷静专业的形象形成了残酷到极致的对比。这种巨大的落差,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他几乎要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或者上前代替护工完成这一切,以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场面。
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定下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涌上喉头的酸涩感硬生生压了下去。他清楚地知道,回避和代劳,对她没有任何益处。康复的意义,正在于这无数次失败中的艰难尝试。
他向前一步,对正准备清理的护工轻声说:“让我试试吧。”
护工有些惊讶,但看到周深眼中坚定的神色,便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周深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或嫌弃。他先是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擦去何粥粥脸上和手上的污渍,动作小心得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他重新盛了一小碗温热的粥,拿起勺子。
他没有急着喂她,而是坐在她旁边,用极其缓慢的、分解动作般的方式,一步步地示范。“粥粥,看,像这样,手指这样握住勺子……慢慢地,舀起来……对,慢慢地,抬起来……”他的声音平稳而富有耐心,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慢,让她能够看清。
示范了几次后,他尝试着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何粥粥那只笨拙地抓着勺子的手上。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他握着她的手,辅助她完成舀取、抬起、送入口中的全过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的颤抖和那份使不上劲的无力感。
“对,就是这样,慢慢来,不着急。”他低声鼓励着,仿佛在教导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一顿简单的午餐,花费的时间是常人的数倍甚至十倍。周深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不断重复示范和辅助,应对一次次不可避免的失败和狼藉。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但他没有丝毫急躁。清理工作更是繁琐,但他只是默默地、细致地完成,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当何粥粥在一次几乎没有辅助的情况下,颤巍巍地、成功地将一小勺粥安全地送进了自己嘴里,并完成了一次吞咽动作时,周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没有欢呼,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激动,以免惊吓到她。他只是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嘴角缓缓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鼓励和巨大欣慰的、真心实意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纯粹的、为她的每一点微小进步而感到的喜悦。
“粥粥真棒。”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何粥粥当然无法理解这句表扬的全部含义,她依旧茫然地咀嚼着,脸上还沾着一点粥渍。但或许是她感受到了身边人那稳定而温暖的气息,以及那笑容中传递出的积极情绪,她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近乎满足的咕噜声。
那一刻,周深觉得,所有的繁琐、所有的疲惫,都是值得的。这张狼藉的餐桌,不再是失败的象征,而是他们共同努力、一点点向希望靠近的见证。这条路很长,每一步都充满艰辛,但至少,他们正在一起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