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厚重的隔音门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只留下仪器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和循环播放的旋律片段。
周深坐在控制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盯着那几条在屏幕上反复跳动的音轨。
“不对,还是不对。”他按下暂停键,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烦躁。这已经是今天第十几次重来了。
为了这部电影,他几乎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他研读了大量南北朝的历史资料,试图捕捉那个风云激荡时代的脉搏与悲怆。
旋律几易其稿,从最初的磅礴大气,到后来的婉转低回,再到如今尝试的某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克制叙事……每一次推翻重来,都消耗着他巨大的精力和热情。
然而,灵感却像一口即将枯竭的泉眼,任凭他如何压榨,流出的也只是浑浊的、缺乏生命力的水滴。当前的版本,技术层面无可挑剔,编曲复杂精致,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段音乐里缺少了最核心的东西——一种能直击人心、让人过耳不忘的灵魂。
它听起来正确,甚至优美,却无法打动他自己。连他自己都无法被打动,又如何去打动挑剔的导演和万千观众?
“深哥,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你已经连续工作了八个小时了。”录音师小杨透过对讲话筒,小心翼翼地建议。他看着周深眼中密布的红血丝,有些担忧。
周深摇了摇头,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再来一遍,从副歌部分进,把弦乐的音量再降低两个分贝,试试看能不能突出人声的叙事感。”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强撑的固执。
他把自己像根钉子一样钉在控制台前,试图用极致的专注和近乎偏执的细节打磨,来弥补那捉摸不上的灵感火花。通宵达旦的熬夜成了常态,咖啡杯在操作台上排成了一列。
但努力与回报并不成正比。越是焦急,大脑越是像塞满棉絮,旋律线条僵化,歌词也变得苍白无力,堆砌着华丽的辞藻,却缺乏真实的情感温度。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迷雾中奔跑,精疲力尽,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就在他试图再次沉浸到音乐中时,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来自康复中心的护工张姐:
“周先生,抱歉打扰您。何小姐今天情绪非常低落,早餐和午餐几乎没动,喂进去的也吐了出来。下午尝试带她去做水疗,她也很抗拒,一直蜷缩着,不说话。医生来看过,说身体指标暂无大碍,可能是情绪问题。”
短短几行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已波澜四起的湖面,瞬间将他努力维持的专注击得粉碎。
粥粥拒绝进食……
情绪低落……
蜷缩着,不说话……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电影音乐带来的焦虑瞬间被一种更尖锐、更具体的心疼和担忧所取代。
他仿佛能看到何粥粥独自蜷缩在角落,对周围一切失去兴趣的脆弱模样。而他,却被困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录音棚里,对着一段没有生命的旋律较劲。
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事业上遭遇瓶颈,而最需要他守护的人,正身处情绪的低谷,他却无法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这种分身乏术的撕裂感,几乎要将他扯成两半。
“深哥?还继续吗?”小杨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询问。
周深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翻涌的焦躁。“……继续。”他哑声说,手指重新放在控制键上,但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何粥粥空洞的眼神和抗拒的姿态,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与屏幕上冰冷的音轨交织在一起。
接下来的录制变得一团糟。他无法准确捕捉人声的情绪,几次进拍失误,高音部分也显得干涩紧绷。
以往对音乐极其敏锐的他,此刻却连一个微小的音准偏差都难以察觉。疲惫和焦虑,像两把钝刀,在他眼中刻下了更深、更密的红血丝。
“停!今天……就到这儿吧。”最终,他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宣布收工。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录音棚的寂静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事业的瓶颈与守护的无力,这两道裂缝,正同时在他疲惫不堪的身心上悄然蔓延。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而最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裂缝会从哪一边彻底裂开,又将带来怎样无法挽回的后果。录音棚的灯光惨白地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张写满倦怠与挣扎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