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罐身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像是一场即兴演奏会前，鼓手敲响的第一下镲片。
艾迪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坦然又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感觉自己刚刚才勉强压下去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地加速。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可乐罐举到嘴边，用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来掩盖自己瞬间的失措。
“那么，队长。”
靡思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挠动了他心里最痒的那块地方。队长。这个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通常带着嘲弄或者敬畏，但从她口中说出，却多了一层奇妙的、近乎亲昵的意味。
艾迪放下可乐罐，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维持住那份属于“怪胎之王”的漫不经心。
“嗯哼？”
靡思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笑着，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他胸前那件黑色t恤上的图案——一个狰狞的、持剑的红色恶魔，周围环绕着火焰与锁链。
“你们穿的队服，好歹给我一件吧。”
她的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仿佛她索要的不是一件象征着叛逆与归属的战袍，而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服。
艾迪愣住了。他预想过她会问排练时间，会问乐队的规矩，甚至会问他一些私人问题，但他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如此理所当然地，索要一件地狱火俱乐部的t恤。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图案。这不仅仅是一件t恤，这是旗帜，是宣言，是他们这群被主流世界排斥的“怪胎”们抱团取暖的唯一证明。每一个成员的加入，都需要经过漫长的观察和考验。
他抬起头，重新对上她那双清澈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本想用一套他惯用的、关于忠诚与献身的戏剧化说辞来回应她，告诉她这件衣服背后所承载的沉重意义。
但当他看到她眼中的笑意时，所有准备好的台词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这件衣服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才会开口要。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以及……一丝被完全看穿后的、无可奈何的兴奋。
他长长地、夸张地叹了口气，像是被打败的莎剧国王。
“我的圣母啊……”他用咏叹调般的语气抱怨着，一只手扶住额头，“你以为这是什么？啦啦队的队服吗？随便哪个金发妞都能穿上，只要她会扭屁股就行？”
他放下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地狱火俱乐部。穿上这件衣服，就意味着你自愿与那些只会听流行乐、在橄榄球赛上尖叫的蠢货们划清界限。意味着你选择了骰子、规则书和想象力，而不是酒精、派对和虚伪的社交。意味着……”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意味着你，和我一样，正式成为了霍金斯高中的一个——怪胎。”
他说完这番宣言，定定地看着靡思，似乎在等待她的退缩，或者至少是一丝犹豫。
但靡思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等他说完，她才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我都知道，继续”。
“所以，”她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衣服呢，队长？”
GAmE oVER.
艾迪感觉自己像是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砸在了一团棉花上。他彻底没辙了。这个女孩，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一样，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好吧，好吧，你赢了。”他嘟囔着，转身走向拖车深处那个被帘子隔开的小小空间，那里大概是他的卧室。他一边走，一边粗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蓬松的卷发，动作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懊恼和……愉悦。
帘子后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伴随着艾迪含糊不清的抱怨。
“该死的，我记得明明还有一件新的……放哪儿了……难道被那帮混蛋顺走了？”
靡思靠在一张堆满漫画书的桌子旁，抱着双臂，好笑地听着他的碎碎念。她小口地喝着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甜丝丝的气泡感，就像此刻她心里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帘子被猛地拉开。
艾迪走了出来，手里却空空如也。他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混杂着烦躁和某种决心的表情。
“找不到新的了。”他言简意赅地说。
靡思挑了挑眉，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只见艾迪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伸出双手，抓住自己身上那件黑色t恤的下摆，猛地向上一拽。
衣服被他从头上利落地脱了下来，露出了他苍白但线条分明的上半身。他的身体很瘦，但并非孱弱，能看到薄薄一层肌肉覆盖在肋骨上，小腹平坦紧实。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属于他身体的、混合着烟草和某种皂角与汗水的气息。
他看也没看她，只是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略有些汗湿的t恤，直接抛到了她的怀里。
“喏。”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先穿着。别嫌脏。”
那件黑色的t恤落在靡思怀里，布料柔软，还带着属于另一个人的、鲜活的温度。那股独特的、属于艾迪的气味，更加清晰地包裹了她。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衣服，又抬头看了看那个赤着上身、眼神有些躲闪，却故作镇定的“怪胎之王”。他的耳朵尖，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泛着一点可疑的红色。
靡思的嘴角，弯起一个极深、极好看的弧度。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的可乐罐放到一旁，然后当着他的面，将那件属于他的t恤，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衣服对她来说有些太大了，下摆几乎能遮住她的半条短裙，宽大的袖口松松垮垮地垂在手臂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但那胸前狰狞的红色恶魔图案，却在她身上，显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纯真与叛逆的和谐感。
布料上残留的、属于他的淡淡汗味和体温，透过她自己的衣服，传递到她的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妙的、近乎拥抱的亲密错觉。
她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抬起头，迎上艾迪那无法再掩饰的、带着惊愕和一丝灼热的目光。
她转了个圈，宽大的t恤下摆随之扬起一个小小的旋风。
“很合身。”
她笑着说，那双桃花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谢谢你，队长。”
艾迪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自己衣服的女孩，看着她脸上那明媚得近乎刺眼的笑容，感觉自己那颗伪装在层层铁甲之下的心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抓起自己的可乐罐，猛灌了一大口。
该死的。
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真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