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悄然滑入仲春。苏州城在一场透雨之后,空气清新湿润,草木愈发葱茏。苏氏医堂内,求诊的病患虽依旧不少,但已不见月前那种惶惶不安的焦灼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和与对苏大夫近乎盲目的信赖。
苏念卿刚为一位感染风寒的老者施完针,正低头写着药方,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专注的侧脸和纤长的手指上投下安静的光影。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她周身的气息愈发温润内敛,与苏州城的生机流转浑然一体,神格已然稳固。
就在这时,医堂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逆光而立,带着一身尚未完全散尽的、属于山间清晨的微凉水汽。
苏念卿若有所感,抬起头来。
是凌昭。
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一些不同。他惯常穿着的藏青色棉麻衣衫下,右臂的轮廓似乎比以往显得僵硬几分,被巧妙地掩饰在稍显宽松的袖管之中。他的脸色比受伤前苍白了一些,眉宇间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倦色,但那双向来锐利沉静的眼眸,此刻正牢牢地锁在她身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庆幸,更有一种几乎要破茧而出的炽热。
他没有立刻进门,就那样站在门槛外,仿佛在确认眼前这片安宁的景象并非幻梦。
“凌昭?”苏念卿放下笔,站起身,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喜,但随即又被医者的本能取代,“你的伤……”
她快步上前,目光敏锐地落在他刻意放松却仍显不自然的右肩上。
“无碍了。”凌昭终于抬步跨过门槛,声音比往日略显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踏实的重量,“师尊以纯阳池水辅以龙虎金丹,外伤已愈,断裂的经脉也已续接,只是……”他微微动了动右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晦气侵蚀过深,骨髓中尚有些许残余阴寒之气,需以自身纯阳内力慢慢化去,右臂目前只恢复了七成,暂时无法运使全力。”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念卿却能想象那“纯阳池”与“龙虎金丹”是何等珍贵,其治疗过程又是何等痛苦难熬。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到行动无碍、甚至内息已然凝练回转的地步,已是奇迹,这背后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能恢复至此,已是万幸。”苏念卿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引他到内堂坐下,为他斟了一杯热茶,“清徽真人大恩,念卿不知何以为报。”
凌昭接过茶杯,指尖与她的微微触碰,两人都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眸,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低声道:“守护你,本就是我职责所在。受伤……是我学艺不精。”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自责。若非他当时力量不足以完全压制青藤萝投影,或许不必行此险招,让她独自面对最后的净化压力。
苏念卿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若非你舍身打开‘净化窗口’,苏州之局难解。我们都已尽了全力,结果是好的,便无需自责。”她看着他比以往清减了些的脸庞,轻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凌昭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人淹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杯中微烫的茶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翻腾的话语都暂时压了下去。
苏念卿看着他故作平静下暗藏的汹涌,心中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破土。她没有追问,只是又为他续上一杯茶,唇角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正好,你回来了。”她转移了话题,将梅知雪前往海城、联盟初次会议以及花朝节的预警等事情,择要告知了他。
凌昭认真听着,眼神逐渐恢复锐利。“海城情况复杂,梅小姐一人前往,风险不小。”他顿了顿,看向苏念卿,“苏小姐,我会继续守在这里。”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郑重。
窗外,春日的阳光正好,暖暖地照进医堂,将两人对坐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历经生死考验后重逢的平静之下,某种更深沉的情感正在悄然滋长,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