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顺着粗糙的金属台面往他骨头缝里钻。
罗奇蜷缩在角落,把自己尽可能缩成一团,试图留住那点可怜的体温。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劣质机油和一种永远散不掉的、像是腐烂食物和汗水混合的酸臭味儿。
这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从他三岁有记忆起,就萦绕在这锈蚀商会下属的、专门“培养”绝卖人的阴暗舱室里。
远处传来隐约的闷响和震动,那是大型机械臂在搬运货物,或者是某台训练机甲笨重地挪动脚步。
【痛!好痛!】
脑海里突然炸开一片尖锐的碎片——灼热的气浪、震耳欲聋的爆炸、扭曲的金属……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死亡记忆毫无征兆地袭来,让他瘦小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甩甩头,试图把这莫名其妙的幻象甩出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他在这鬼地方睁开眼,这些碎片就时不时冒出来折磨他,伴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甸甸的疲惫感。
“小崽子们,滚过来!”粗哑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一个穿着商会低级管事服、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踹开门,身后跟着两个手持电击棍的护卫。舱室里其他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孩子像受惊的老鼠,哆嗦着爬起来。
罗奇沉默地跟着站起,他知道反抗的下场。电击棍的味道,他尝过不止一次。
刀疤脸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这些孩子身上扫过,最后停在罗奇身上,咧开一嘴黄牙:“小七(罗奇的编号),轮到你了。这次可是‘大好事’,执事亲自点名……第四次‘赐福’,嘿。”
周围的孩子们下意识后退半步,看向罗奇的眼神里带着恐惧和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罗奇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努力挤出一丝顺从,微微低下头。
第四次锈蚀之楔手术。
锈蚀之楔系统(Iron-corrosion wedge)形容神经如同被铁锈侵蚀的楔子,永久钉入机甲系统:通过手术将驾驶员神经系统与机甲直连,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会提升对机甲的操控性但会给身体带来较大负担,严重的会导致瘫痪甚至死亡(是锈蚀商会开发)。
他知道那是什么。冰冷的针头、撕裂神经的剧痛、仿佛灵魂都被钻透的折磨,以及那高得吓人的死亡或瘫痪几率。他三岁、五岁、七岁时各经历过一次,每一次都像是从地狱门口爬回来。商会用这种近乎赌博的方式,筛选能承受神经直连机甲的孩子,把他们变成有价值的资产——或者说,一次性的消耗品。
为什么又是他?因为他前三次都熬过来了吗?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一个冰冷而坚定的念头在他心底嘶吼,压过了生理性的恐惧。
他被粗暴地拖出舱室,穿过昏暗嘈杂的走廊。巨大的管道在头顶轰鸣,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凝结着水珠。
手术室的门打开,更浓烈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金属灼烧过的奇异味道扑面而来。中央那台狰狞的、布满各种钻头和探针的机械装置,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被死死摁在冰冷的合金台上,手腕脚踝被金属箍锁紧。视野被固定住,只能斜瞥见那个穿着白大褂、眼神漠然的医师,正拿起一枚暗沉沉的、布满了细微锈蚀纹路的金属楔子,小心地安装到机械臂末端。
那楔子不大,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指标核对,目标编号VII,准备进行第四例锈蚀之楔植入手术。”医师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念一段无关紧要的代码,“神经抑制剂准备,剂量上调百分之十五。”
冰凉的凝胶涂抹在他后背裸露的脊柱皮肤上,随即是注射器扎入的刺痛。一股冰冷的麻木感开始蔓延,但远远不足以覆盖接下来的……
嗡——!
高速旋转的钻头带着死亡的尖啸,猛地刺下!
“呃啊——!”
哪怕早有准备,那股无法形容的剧痛还是瞬间冲垮了罗奇的意志防线。他感觉自己的脊椎像是被活生生撬开,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最脆弱的神经核心,然后疯狂地搅动!
眼前瞬间血红一片,那些混乱的前世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剧烈的痛苦一起冲击着他的意识。爆炸的火光、破碎的钢铁、一种名为“不甘”的强烈情绪……
【不能死!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从他意识最深处疯狂涌出,死死对抗着那要将他灵魂都彻底撕裂、熔化的神经侵蚀。他的精神力,在这场残酷的拉锯战中,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被激发、压榨、锤炼!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似人声的嗬嗬惨叫。
“……见鬼!神经脉冲强度异常!超过安全阈值百分之两百!三百!”旁边辅助的技师声音变了调。
“抑制剂无效!他的生命体征在暴跌!心率紊乱!”
“剥离!快启动紧急剥离程序!他要撑不住了!”
嘈杂的惊呼和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变得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血幕。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秒,那枚锈蚀的楔子似乎终于在他的神经系统中找到了一个暴烈而危险的平衡点,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彻底楔入。
所有声音和光线骤然褪去。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罗奇在一片冰冷的潮湿中恢复了一丝模糊的意识。他像破布一样瘫在台子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脊柱,带来连绵不绝的、刀割般的剧痛。全身都被冷汗和失禁的尿液浸透,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金属罩子被掀开,刺目的灯光让他眼前发花。
一个模糊的人影凑近,冰凉的手指探了探他几乎感觉不到的颈动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