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老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客气什么。”王典伟嘴上说着,人却又坐了回去,顺手把搪瓷杯盖子拧紧了。
这番热情,看着挺像那么回事,但顾柔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果然,王典伟重新靠回椅子上,那股子热情劲儿迅速消退,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说吧,老江让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啊?”
孙会计赶紧把准备好的药材递过去。
“王科长,是这样的,这是我们自己炮制的药材,我们带了好几种,想问问能不能给厂里提供药材。”
“哦?村里自己炮制的啊。”
“那我得看看。”
王典伟挑了挑眉毛,手里接过他们手里的药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他慢悠悠地看着,看着药材去确实不错。
“红星大队……那地方,是有点偏哦。”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优越感,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就是省城干部对乡下人,那种与生俱来的俯视。
孙会计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陪着笑脸:“是,是有点远,现在有车比较方便,我们过来其实也就花了半天的时间。”
王典伟把他们带来的药材继续翻一遍,推了推眼镜。
“嗯,材料我看了,你们做的不错,为人民健康做贡献嘛,值得鼓励。”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话锋却猛地一转。
“但是,小同志啊,你们也要理解,我们省里的采购,那是有严格规章制度的。
特别是药品,人命关天的大事,更是马虎不得。”
孙会计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
“王科长您说的是,我们都懂,都懂。”
王典伟把那几个药材往桌上一放,身体往后一靠,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是老江介绍来的,那我也就不跟你们绕弯子了,给你们指条明路。”
他摆出一副“我这是在照顾你们”的架势。
“按照规定,你们这种村级单位的药材,想要进入我们的采购目录,手续是相当复杂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你们得有县卫生局开的推荐信,光有信还不行,上面必须得有局长同志的亲笔签名和单位的红头公章。”
孙会计的脸白了一分。
王典伟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你们得提供一份药材的详细报告,这份报告最终要由县人民医院的专家组审核盖章。”
孙会计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这些东西,他们哪有?来之前根本没人跟他们说过!
王典伟看着孙会计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语气却越发语重心长。
“我跟你们说这些,也是看在老江的面子上。,了别人,我直接就让你们回去了,省得你们白跑一趟,
你们先把这两样东西准备齐了,再来找我。”
他端起搪瓷杯,拧开盖子,轻轻吹了吹里面的热气,一副准备送客的样子。
孙会计急了,还想再争取一下。
可一直没说话的顾柔,却在这时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平静。
“王科长,除了这两样,还需要别的吗?”
王典伟有些意外地看了顾柔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的年轻女同志会开口。
他放下茶杯,重新审视着顾柔,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探究。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戏谑。
“哦?小同志看来还是很有信心的嘛。”
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抛出了最后一击。
“行,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再说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
“你们得先去省卫生厅药政处,在你们的申请表上,拿到主管领导的审批签字
有了那个签字,你们再把药材和文件材料一起带过来,我这里才能给你们走程序。”
王典伟说完,拿起桌上的药材,当着他们的面,放回装药材的袋子里。
孙会计看着王典伟把药材往袋子里装。
就知道,这个事情是没有戏了。
孙会计心里一阵失落。
看来这趟是白来了,白来就算了,还花了大队不少的钱和东西。
而且带来的东西,也不能就这么拿走了。
可惜了,东西出去事情没办成,他不仅失落,还肉疼。
王典伟把药材放回那个布袋子里,手指一推,袋子就滑到了桌子边,一副“事情就到这里了”的架势。
孙会计还是不甘心,正想上去说几句好话,哪怕是求爷爷告奶奶,也得再争取一下。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胳膊。
是顾柔。
孙会计回头,看见顾柔冲他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
在孙会计的注视下,顾柔没有去看王典伟,而是俯身,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布包里,慢吞吞地往外掏东西。
王典伟端着搪瓷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心里头冷笑。
怎么?还想送礼?现在才想起来,晚了!
再说了,两个乡下泥腿子,能拿出什么好东西?一包红糖?几斤鸡蛋?
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点东西就想打发他?做梦。
孙会计也懵了,他死死盯着顾柔的手。
顾柔同志这是要干啥?可千万别犯糊涂啊!现在给人家送东西,那不叫送礼,那叫行贿,被人抓住把柄,事情就更没法收场了。
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顾柔从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黄色油纸层层包裹起来的东西。
她把油纸包放在桌上,就在王典伟的搪瓷杯旁边。
然后,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一层,一层,又一层地,将油纸揭开。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却带着一种莫名的郑重。
王典伟的余光瞥见了,心里更是不屑,搞得这么神秘,看你一个村子里的人能拿什么东西出来。
当最后一片油纸被揭开,一株干枯的草药,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这草药长得有些奇怪,根茎粗壮,上面带着一些干掉的细小根须,颜色是暗褐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
王典伟皱了皱眉。
搞了半天,还是一株药材?他们带来的那几样他都看不上,还指望这一根烂草根能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