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怔在原地,锁链符文松开。
它缓缓抬头,望向空中。
盔甲耀目,一道威严的身影踏云而下。
李天王。
他负手立在它身前,盔甲上电光游走。
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抹关切。
“大圣可有大碍?”
孙悟空缓缓站起,它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
风,再次卷起。
吹得碎瓦翻飞。
血腥味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
花果山的风比白日更冷,吹得林叶猎猎作响。
像一张无形的弓绷紧在山谷间。
山巅立着三座小小的坟。
新土未干,泥色发暗。
山风卷过,带起几点尘沙落在墓前。
那是三只猴子,孙悟空的小猴子。
阿狨,阿狰,阿猎。
这是孙悟空取经后才出生的猴子,名字都是它取得。
昔日毛茸茸的幼崽仿佛在眼前重叠。
重叠上眼前它们的尸骨被洗得干干净净,血色被剥尽,只剩下白得刺眼的残骸安静地埋在这片山石之上。
孙悟空站在坟前一动不动。
金色发丝垂落,挡住眼底的光。
它肩上的铁棒沉沉杵在地面嵌进泥土,震裂一圈裂纹。
夜幕下,海潮声远远传来。
一下又一下的拍击着岸礁,像千万柄暗刃在它耳边无声地剐磨。
孙悟空缓缓蹲下,伸出手用指尖摩挲过那三座小坟的土面,那是带着粗糙冰冷,带着山石的硬度。
一瞬间,它想起了牛魔王。
那充满恨意的血眼、怒吼、狞笑,和那一声声,扎在耳膜里的嘶吼。
“孙悟空,你害得我家破人亡!”
“孙悟空,你比谁都干净吗?你装什么无辜?!”
“我今天杀你,就是让你知道背叛兄弟的下场!”
字字句句。
像钉子钉进它的骨缝,越想越冷,冷到血液都要凝固。
孙悟空指节慢慢收紧,指尖陷进泥土里,掐出了血。
它盯着那三座坟,牙关死死咬住,胸腔里的火烧得它几乎要浑身发抖。
杀意在它心底翻滚如海,冲得它每一根血管都像要裂开。
它可以杀牛魔王一万次。
可以把他的骨头磨成灰撒进风里,让他连渣都不剩。
可它没杀。
因为有个人曾在漫天风雪里,带着悲悯的神情对它说过。
“悟空,不要杀戮,刀下留情。”
“杀心一起,必有魔障。”
那声音很轻,却像钩子钩住了它的手腕,钩住了它血火翻滚的心。
孙悟空摸了摸头上的金箍,不知不觉间竟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孙悟空缓缓抬头。
牛魔王死前,还有一句话。
没说完,但那话像一枚毒针插在它心里。
谁?
谁给了牛魔王那符咒?
谁在背后,推着这一切?
孙悟空缓缓站起,身影被山风拉得修长。
它垂眸看着那三座小坟。
“俺发过誓,护你们一世平安。”
孙悟空的声音低沉,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可俺失言了。”
风吹过它的衣服,翻的猎猎作响,像火焰在黑夜里狂舞。
孙悟空抬起手,掌心覆在泥土上。
指尖的血渗进新土,染红了那一片冰冷的坟茔。
“你们放心。”它一字一顿,“从今往后,谁敢动花果山一根毛,俺一定叫他血债血偿。”
海潮轰然卷起,像回应它的誓言。
孙悟空缓缓转身,手中铁棒一寸寸抬起。
它看向另一座无名的坟。
“牛魔王,你不是恨俺拆散,而是从未信任过俺。”
孙悟空自嘲似的低低一笑。
“不过,你不会白死。”
风卷着杀意从山巅呼啸而下,惊得林中百鸟齐齐腾空。
夜,再也不安静了。
—————————
花果山雾气沉沉。
天光尚未彻底亮起,瀑布的轰鸣声却比往常更沉,像一条老龙伏在山腹缓缓吐息。
孙悟空还立在山巅的坟墓前。
它站了一夜。
昨夜的火还压在心口,牛魔王临死前的那几句话,像毒钉一样深深扎在它心里。
“你虚伪!害了她们,还装出一副无辜!”
他骂得咬牙切齿,像要扒它的皮,吃它的肉,吞它的血。
孙悟空抬起头,盯着天边一抹淡淡的光,唇角勾出一点笑,笑意却冷得像霜。
“虚伪?”
孙悟空低低呢喃,手指在铁棒上重重一扣。
不,它从不虚伪。
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该杀的杀,该打的打,没什么好藏的。
出神之间,山风卷起。
带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孙悟空猛地回头。
雾气中,一抹金光闪烁。
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走来。
那人盔缨飞扬,腰间悬着宝剑,手里提着一盏塔,塔身泛着暗暗的寒光。
李天王。
他的脸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棱角眉目间却压着千军的气势。
虽是带着笑意,可那双眼却像深海,捉不住一丝波澜。
孙悟空眯起眼,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
“哟,这不是李天王吗?怎么着,是天上的酒不好喝,来俺这里讨酒来了?”
李天王负手立在三尺开外,目光落在它身上,沉声道。
“花果山的猴子们,可还安好?”
孙悟空棒子往肩上一搁,懒洋洋道。
“托你的福,死了三只,剩下的还吊着一口气。”
李天王眉头微皱,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大圣,牛魔王已死,重要的是剩下的猴子。”
孙悟空的笑意一顿,指尖在棒柄上敲了敲,发出冷脆的声响。
“是啊,死得好。敢动俺的猴子,就得有个交代。”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带着瀑布的水雾打在盔甲上,冷得刺骨。
李天王忽然道,“猴属妖孽,天性桀骜,不除不足平……”
孙悟空猛地抬眼,“李靖!上次是俺没同你计较,这话你倒还敢在俺面前说?”
铁棒铛地一声杵在石上。
震得石屑飞溅,风声骤紧。
可李天王只是盯着孙悟空,沉声吐出一句。
“大圣,那句话并非是你理解的意思。”
孙悟空冷笑一声,“呦?你莫不是忘了俺是取过真经的人,自然也是会咬文嚼字的,你这意思是真经有问题,还是俺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李天王依旧是不卑不亢的神情,面上是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
即便是听到这么大的锅扣在自己身上,他也没有动怒。